他們的一輩子(十)

  他們的一輩子(十)

  沈憶楓的活動範圍很小,換句話說,他的活動範圍僅以劉念為圓心的直徑兩米圓面積內,私自離開的可能性極小。

  但最近他卻時常不見人影,天沒亮透就離開,大中午回來,身上總帶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客棧里幾個小姑娘詢問,他也是遮遮掩掩的不做明確回答。

  他的身份特殊,沒人會去特意限制他的自由,劉念坐在樓下淡淡看著,也不做表態。

  一段時間後,沈憶楓消失的時間便更長了,早出晚歸,身上的那股子味道也更濃了些,突兀的闖進門,那股臭味蔓延的特別離譜,這一次甚至趕跑了幾個客人。

  劉念終於接到了別人對他的投訴,她似乎一直在等這個關口,一個可以任她理所當然爆發的機會。

  「明天我給顧倫打電話,讓他來接你回去。」

  一樓大廳,沈憶楓木愣愣的站著,燕芳幾人則挨在櫃檯旁看著,客人已經全走光了。

  劉念又道:「我收留你不是讓你來搞砸我的生意的,我還要生活,還有一群員工要養,免費給你提供吃住已經算是壓力了,你現在給我帶著一身掉進茅坑似得味道亂晃,你當我土豪呢?」

  沈憶楓深深的垂著頭,顯然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他低低的說:「我不會讓自己再臭了,我不走。」

  「憑什麼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堅持道:「我會把自己收拾乾淨的,真的,你別趕我走。」

  劉念一拍桌子,喝道:「把頭抬起來說話,你脖子斷了啊?」

  沈憶楓連忙抬頭看向她,眼鏡清澈而無辜,眉毛微微擰著又透著點點的委屈,這個傻乎乎的模樣和之前沒任何差別。

  劉念手指輕輕點著桌面,目光細細的在他臉上掃了好幾個來回,依舊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她抿唇,思忖道:「好,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這個晚上她特意給調了一個鬧鐘,次日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劉念首次拒絕了自然醒,她痛苦的從床上爬起來,將自己收拾了一遍,走出門,站在樓梯口等待著。

  沒多久,下面傳來了微弱的腳步聲,她探身張望著,視線範圍內很快出現沈憶楓攏著外套的身影,輕手輕腳的下了樓。

  劉念冷眼看著,悄悄跟了上去。

  室外的溫度低的讓人直打哆嗦,江南小鎮在朦朧的天色下還沉沉睡著,劉念縮著脖子,小心翼翼的跟著。

  沈憶楓沒走遠,轉個身直接進了客棧旁的一條廢棄的小弄堂里,地面覆蓋著青苔,狹小的兩側有零星潰敗的樹枝。

  他在角落停住腳步,蹲身翻看著什麼。

  劉念走近一些,發現是一隻黑色的,體積不大的陶瓷缸。

  她冷冷的看著還毫無所覺的人,突兀的開口:「這是什麼?」

  沈憶楓嚇得驚叫了聲,快速回身,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嚇,他愣愣的,「劉念?」

  劉念無視他驚魂未定的模樣,又問了遍:「我問這是什麼?」

  沈憶楓身子一側,遮擋住地上的東西,欲蓋彌彰的地生說:「沒什麼。」

  撒謊水平真是越來越低了,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人窩藏著見不得人的東西。

  劉念懶得跟他廢話,地上倒著一把錘子,風吹雨曬下已經是鏽跡斑斑到不堪入目,手柄也已經斷了一截。

  她沉沉的盯著面前沉默垂首跟犯了大錯孩子似的男人幾秒,突然隨手操起,幾個跨步,大力砸了過去。

  沈憶楓回過神,連忙去擋,喊道:「別砸!」

  事情僅發生在幾秒內,一聲巨響後缸破了,裂了一大半,裡面的東西混合著渾濁的液體淌了出來,還有一股沖鼻的惡臭。

  沈憶楓蹲地上,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那些東西,右手阻攔時被砸中,中間兩根手指已經腫了起來。

  劉念將錘子一扔,看著那流了一地烏七八糟的東西,「這什麼東西?」

  沈憶楓沒吭聲。

  她抬腳踹了他一下,「問你話呢,什麼東西?」

  沈憶楓抬頭看她,那黑沉沉的目光里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噴發出來一樣,在劉念想要看的更清楚些的時候,這人突然嘴巴一撅,哼了聲,又埋下頭。

  劉念皺了眉,「你哼什麼哼?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說不說?」

  沈憶楓嘀嘀咕咕的說:「臭豆腐,劉大爺那的臭豆腐,我好不容易弄出來的,你為什麼要砸了?

  我好不容易弄出來的。」

  說的委屈極了,他抬手還抹了抹眼睛。

  劉念眨巴著眼睛,想了會,靠過去,歪頭看他,沈憶楓眼睛微微有些紅,但沒什麼水漬,所以沒哭,只是這小模樣依舊是智商捉急的德行。

  「沈憶楓!」

  沈憶楓巴巴的看著她,嘴巴一撅一撅的。

  劉念一字一句的問:「你真傻還是假傻呢?」

  沈憶楓表情不變,就像沒聽見似得,好一會,他說:「我不傻的,我不傻!」

  兩人就這麼對視了好一會,劉念吐了口氣,將視線下移到他的右手上,點了下下巴,「感覺怎麼樣了?」

  沈憶楓答非所問,又將目標轉到了臭豆腐上,「我好不容易等到現在的,我的臭豆腐。」

  劉念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幾塊臭豆腐用得著這麼惦記著?」

  沈憶楓大聲說:「我好不容易醃好的,都快能吃了。」

  劉念回吼:「這麼想吃就去買啊,你神經病啊,醃什麼豆腐?」

  沈憶楓突然眼就紅了,「這是你愛吃的!」

  冬天的風比較蕭瑟,南方的濕冷透過厚實的棉衣依舊往骨子裡捅,弄堂里的風更是摻雜著尖銳的陰涼,劉念感覺脖子上起了重重的雞皮疙瘩。

  劉大爺的臭豆腐攤搬到這裡還沒多久,但已經是出了名的好吃,又臭又脆,沾著家族特製醬料,收穫很多好評,只是劉大爺年齡大了,每天出售的時間很有限,購買隊伍能排幾十米。

  劉念是很饞這家的臭豆腐的,只是每次買太麻煩,她也沒那個耐心,之後就不了了之,也不再念叨。

  她不確定的問:「你在學怎麼製作臭豆腐?」

  沈憶楓悶悶的點了點頭。

  「你……去劉大爺那學的?」

  沈憶楓說:「我還給劉大爺幫忙了呢!不然他不教我。」

  所以每天都早出晚歸,所以每次回來才一身惡臭。

  劉念說:「你怎麼這麼蠢?

  每次回來不可以帶個一盒啊!」

  沈憶楓:「我不學會,劉大爺就不賣給我。」

  傻逼。

  劉念又踹了他一腳,「走吧,先去醫院看看你的手。」

  冬天的清晨,城市甦醒的格外緩慢。

  他們在醫院門口等了好一會掛號窗口才有人上班,之後去做檢查,又去拍片,情況不是很好,一錘子下去中指斷了。

  沈憶楓也不能去劉大爺那接著幹活了,在醫院做過包紮後直接回了客棧,幾個睡眼惺忪的小年輕,見著兩人從外面進來都一臉驚訝。

  燕芳道:「小老闆,你們去晨練了?」

  慧慧眼尖,一下看見了沈憶楓的右手,「呀,這怎麼弄得?

  大早上就負傷了?」

  劉念也不好詳細說經過,隨便找了個藉口矇混了過去。

  沈憶楓傷了手後自然又安分的呆在客棧里,只是很多事變的不方便。

  幾人圍著一張桌吃飯,沈憶楓磕磕絆絆把米飯吃的到處都是,想夾個菜都得吳川眼疾手快的幫忙,燕芳實在看不過去他的慘不忍睹。

  她說:「哎哎哎,要麼我餵你得了,這麼一頓下來我們看著你都累。」

  說著就要去接他手中的飯碗,沈憶楓掀眼看對面無動於衷的劉念,身子一側,避過了,小聲說:「我自己吃。」

  這吃飯也就算,不還有晚上洗臉啥的?

  劉念看著堵在自己門口的男人,「你脫個衣服,洗個澡,不覺得找吳川更合適?」

  沈憶楓:「我不喜歡陌生人碰我身體。」

  「你搞的來好像我很喜歡碰你身體一樣?」

  劉念往門上一靠,「你要麼去找吳川,要麼就自個另外想辦法,要我搭把手你想都別想。」

  說完,直接甩上門。

  沈憶楓眼神暗了暗,對著受傷的手指苦笑了下,緊接著轉身,背靠牆,直接坐了下來。

  這人倔的跟頭驢一樣,劉念早該料到,沈憶楓不會輕易妥協,她在這人身上見到那麼多的案例,怎麼會天真的以為他會放棄呢?

  幾天後,沈憶楓終於邋遢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燕芳受不了的說:「小老闆,你就給他收拾收拾吧,再不收拾都要餿了。」

  劉念看眼一旁下巴泛著青黑的人,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