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一輩子(六)

  他們的一輩子(六)

  對方手上的冰涼順著神經末梢往上攀爬,隨後滲進左邊胸腔,連帶著心臟都麻痹起來。

  他又道:「我以前是不是對你很差?

  我都對你做了些什麼?」

  不然對任何人都溫和淺笑的人,為什麼偏偏對他和與他有關的人就格外苛刻?

  「你告訴我哪裡錯了我改好不好?

  你……別討厭我。」

  話音越往後越削弱。

  劉念側頭看他,對方垂著眼,目光有些空洞,裡面一絲光亮都沒了。

  很多事情已經不能單單用對錯來表示,說到傷害,對比沈憶楓賜予她的,劉念現在返還的也不少。

  她只是對自己太好,而有些東西也已經想忘不能忘。

  她緩慢但堅定的將手掙脫出來,平靜道:「討厭就是討厭,你做再多都沒用。」

  沈憶楓身子抖了下,而劉念已經踱步走了出去。

  劉念下樓後跟燕芳說了聲直接出門去了對面找齊博義,一跨進茶樓四面八方含義不明的視線齊刷刷射了過來,這一架打的挺驚心動魄,顯然消息傳開的也不慢。

  劉念有些尷尬的撓撓耳朵,叫住一個路過的服務員,「你家老闆呢?」

  小伙子態度冷淡的瞟了她眼,指指樓梯,走了。

  劉念灰溜溜的跑到二樓,這一層都是雅座,最裡面有幾個包間,其中一間開了門,出來的是彭飛,他見到劉念愣了下,站在原地沒動。

  他自然也是認識劉念的,除去那次的烏龍事件,齊博義也已經將劉念要幫他們打掩護的事說了。

  等人走近,他側了下身,不卑不亢道:「他在裡面。」

  相比齊博義的風騷,彭飛顯得清冷沉穩很多,相貌頂多算清秀,但整個人都透著青竹般的俊雅。

  劉念點點頭,「今天真是抱歉。」

  「沒事。」

  他伸手幫她開了門。

  劉念走進去,包間裡一股子傷藥味,齊博義姿態怪異的躺在藤椅上,嘴裡因疼痛哼哼著,這樣子挺窩囊。

  她在木桌旁坐了,迎著對方投來的幽暗視線,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他下手不知輕重。」

  對方的無關痛癢讓齊博義氣不打一處來,「何止不知輕重,要再晚一點我現在就該躺醫院了。」

  見劉念笑著裝傻不吭聲,他又道:「那人打架挺厲害的啊!」

  「嗯,他練過!」

  齊博義驚訝,「看人樣子有點像傻子啊,他還練過?

  你怎麼招進來的?」

  劉念皺了皺眉,「你管那麼多幹嘛?

  以後在他那邊你少說話,不然又挨揍!」

  齊博義眨巴眨巴眼,突然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我今天過去就說了句帶你回家見爹媽那傻子就急了,人是不是看上你了?」

  劉念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另外找人陪你去見爹媽?」

  齊博義聚了聚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隨後勉強翻了個身,笑道:「你員工明顯管教不力,這麼下去遲早關門。」

  「這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她將桌上一小碟開心果端過來剝著吃,「儘快說正事。」

  齊博義立馬道:「飯局時間定在這周五,到時你對我表現的親密點。」

  劉念活這麼大還沒正正經經的談過一次戀愛,所謂的親密點她感覺可能會把握不好,但想了想依舊應了,過程總不可能難到哪去!

  隨後話鋒一轉,「喂,跟我說說你和彭飛有多麼堅貞不渝,看值不值我這次的騙人勾當!」

  齊博義嘴角的弧度一凝,隨後緩緩收斂,眼睛直愣愣的看著上方,仿佛望著很遙遠的東西。

  這樣暗沉的齊博義是劉念所陌生的,剝著開心果的手停了下來,「如果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

  齊博義打斷她,淡道:「和彭飛交往不久我們也為感情公開做過努力,彭飛母親是我們的第一個目標,當時她很激動,強烈保持反對態度。」

  這樣的反應很容易理解,觀念保守的社會人士都很難接受。

  劉念問:「後來呢?」

  「死了。」

  劉念呼吸一滯,有片刻的回不過神,正考慮是否自己幻聽的時候,齊博義又開了口。

  「彭飛母親身體本身就不是很好,因著她為人溫和我們才告訴了她,但沒想到最後對方會以絕食抵抗。」

  齊博義的眼神很深,黑洞洞的仿佛什麼東西都能被吸進去。

  「彭飛表面有過妥協的時候,只是暗地裡依舊和我保持來往,他母親發現後氣急攻心便去世了,連搶救都來不及。」

  劉念手一抖,碟子上的開心果灑了出來,她的臉色很蒼白。

  齊博義吐出口氣,面色同樣不怎麼好看的道:「這些東西埋了太長時間,其實我憋壞了,和你說說也是好的。」

  劉念理解的點頭,之後又隨便聊了幾句順便交換了聯繫方式後便退了出來,渾渾噩噩的下樓又看見了彭飛,對方一板一眼的站在櫥窗里擺糕點,齊博義說自己憋壞了,那麼這個男人呢?

  回到客棧沒見到沈憶楓人,劉念找燕芳問了聲,對方說沒下來過,又問傷口處理如何,她為難搖頭表示對方不讓她接近。

  劉念沉默了下,拎上藥箱親自去找他。

  沈憶楓在附帶的陽台坐著,身上依舊是潮濕的衣衫,臉上的血也沒有擦,條條蜿蜒的乾涸在臉上,襯著陰沉慘白的臉色樣子很可怕。

  光照下的小鎮散發著柔軟溫和的暖意,帶著撲面的古樸清香,簡單而優美。

  沈憶楓的目光冷然注視著一個方向,劉念順著望過去,斜對麵茶樓敞開的窗戶里是隱約可見的齊博義,還有她剛才坐過的空位。

  收回視線,將藥箱放到面前的小凳子上,撈出裡面的酒精棉,再直起身時沈憶楓已經將目光轉到了她身上。

  今天的劉念顯得格外仁慈,儘管依舊面無表情,態度也十分疏離,但她還是親自動手剝開沈憶楓潮乎乎的頭髮給他的傷口消毒,劉念知道自己如果不管不顧,傷口就算爛了他也不會在意。

  這不代表她有多關心這人,只是想起一些事,覺得活著太不容易。

  傷口不大,消毒完上了藥,劉念將藥箱整理了下,起身準備走人。

  沈憶楓身子一側將人攔住,雙手虛虛摟住她的腰,然後緩慢躊躇的將臉埋在了她的腹部上。

  兩人的體溫隔著布料詭異的交替在了一起,沈憶楓以為自己這次肯定又會被揍,但是沒有,劉念木然站著居然沒有推開他。

  沈憶楓很是竊喜,臉上冷僵的表情瞬間柔軟,然後聽見她說:「你懂父母這詞的意思嗎?」

  他點了點頭。

  「你父親是被我媽害死的,而我媽是被你母親害死的,你懂這意思嗎?」

  沈憶楓這才抬頭看她,對方望著遠處,目光淡如薄紗,虛虛的蒙著一層,將裡面的任何情緒都給虛化了。

  她又道:「因為這件事引發了一系列後續事件,那些東西說來就話長了,你一直問我為什麼我討厭你,這就是原因。」

  她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只是無關痛癢的事件,沈憶楓終於放開了他,眼中帶著些許疑惑,他道:「可是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那是上一輩的恩怨,況且現在都不在了,那麼跟他們兩人又有什麼關係?

  當傻子真好,劉念想,腦子簡單,活的也就不會那麼累。

  如果當初的沈憶楓也是這麼個想法他們可能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會快樂輕鬆很多,而這樣的明朗感受劉念已經很久沒接觸過了。

  「因為你是那一家的兒子,我是這一家的女兒。」

  她換了只手拎藥箱,「我能說的就這麼多,能不能理解就看你自己,你想在這住著就住著,我以後也不趕你了,但你別再攪和我的生活,不然你不走,我走!」

  沈憶楓沒吭聲,劉念也不管他能想通多少,每天對著這麼個人發脾氣,還分分秒秒耿耿於懷曾經她自己也累,既然無法改變那麼就在最大範圍內去承受,實在承受不了了,她依舊可以離開,無牽無掛的人走哪都行!

  這個晚上沈憶楓做了一個夢,沒有任何色彩的畫面里是相對而坐的一男一女,各自抽著煙,態度消沉,看不清五官。

  他們似乎在不停說話,有聲音,內容卻聽不清,女人的情緒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失控,他仿佛看電視般在一個固定距離看著那兩人交流著,聲音漸漸變大,他發現女人的聲音有些熟悉。

  「感情?

  你也配談感情?

  我現在真想把自己腦袋扣下來,認識你這種人簡直就是浪費我的生命。」

  「你看,多准,你不就是在玩我命呢?

  你夠狠,沈憶楓,你真的夠狠!」

  和他的名字一樣,沈憶楓猛的睜大眼,更用力的去看那兩人的面貌。

  「你後悔了?」

  「可不是?

  難道我還慶幸認識你?

  我沒那麼仁慈,我現在坐在這個位置還能開口對你說話已經是對你最大的仁慈了,我都為自己感到偉大。」

  再之後女人突然站起身往他這個方向走來,及腰長發凌亂的披在肩上,距離越來越近,就要看見了。

  女人這時猛的抬頭看向他,落入地獄般絕望的面容,劉念!

  沈憶楓雙腿一蹬驚醒過來,臉上全是汗,腦袋裡被針扎似的疼。

  他喘著粗氣拿手用力敲了敲頭,心跳快的幾乎能跳出胸腔,那個女人是劉念,長頭髮的劉念,跟他現在所認知的完全不同。

  明明是個夢,卻很有真實性,或者曾經發生過?

  這一晚沈憶楓再沒有睡著,很長時間沉浸在這個夢裡無法自拔,劉念沒有生念的臉龐讓他感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