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曹忠清,你是個好奴才

  「主子,不能拔,會死人的。」

  黃台吉從劇痛中醒了過來,眼前血霧朦朧,什麼也看不清。

  左眼上面插著個什麼東西,他長長呻吟了聲,在兩名戈士哈的幫助下,緩緩將手臂抬起。

  耳邊傳來一聲驚呼,他努力睜開右眼。

  朦朧中,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甲兵站在面前,身上都是血跡,黃台吉以為他是沖陣的牛錄額真,不過,聽他說話聲音,不像是女真人。

  耳邊響起喊殺聲和火炮聲,黃台吉心中稍安,知道自己是在熟悉的戰場上。

  遠處,正白旗的勇士們還在向北門衝擊,燧發槍爆響和弓箭的呼嘯聲,響徹護城河兩岸。

  「你是何人?」

  那甲兵立即跪倒在地,對著躺在床榻上的黃台吉磕了個頭。

  四周圍著的幾個戈士哈狠狠望著這個突然闖入的甲兵。

  「奴才是巴音圖主子牛錄下的旗丁,奴才是抬旗的漢人,鑲藍旗旗主派我主子巴音圖來開原送信,巴音圖主子在路上讓明軍殺了,奴才斬了三個夜不收,剛剛趕來。」

  「八貝勒,你是咋了?」

  聽說此人斬了三個夜不收,戈士哈看他的眼神和剛才稍有些不同。

  黃台吉吃力的抬起手,又要伸向左眼位置。

  「主子,不能拔,拔了會死人的。奴才以前做打行,見過別人眼睛插刀子,不能立即拔出來。」

  黃台吉揚起的手臂緩緩放下,臉上傷口再次崩裂,流出大股大股的黑血。

  旁邊一名戈士哈連忙用帕子給他擦拭。

  甲兵驚叫一聲,聲音中有了哭腔。

  「主子,誰把你傷成這樣的,奴才給你報仇去,殺了他!」

  黃台吉朝他擺擺手,吃力道:「你繼續說,濟爾哈朗讓你來說什麼。」

  「是,主子,劉招孫從赫圖阿拉逃了,鑲藍旗旗主讓奴才告訴八貝勒,赫圖阿拉無事,他正在派兵追殺劉招孫,他讓八貝勒放心,好好打開原。」

  皇台吉慘笑一聲,引起左眼一陣劇痛,咬住牙關,低聲道:

  「好好攻打開原,哈哈。」

  這時,北門再次響起那種可怕的火炮聲,周圍戈士哈不約而同伸手擋住腦袋。

  黃台吉努力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那甲兵正要攙扶,一名戈士哈一把將他推開。

  戈士哈握著重刀,虎視眈眈望向這個自稱來自鑲藍旗的甲兵。

  黃台吉奄奄一息對那甲兵道:

  「你出去看看,他們城頭是不是有火炮?你沒見過的那種火炮。」

  那甲兵昂起頭,快步走到帳外,他臉上露出道淺淺的刀疤,目光兇狠的朝北門望去。

  他所在的大帳,距離北門約有四里,隱約望見城頭上有個文官模樣的人,在一門體型巨大的大炮前,一瘸一拐的走著。

  他連忙走回大帳,向主子稟告。

  「主子,城頭是有門炮,比大將軍炮還大,不過不是弗朗機。」

  黃台吉點點頭,揮手讓這人退下。

  那人剛走出帳篷,聽到背後一個微弱聲音。

  「你叫什麼名字?」

  他連忙走了回來,跪倒在黃台吉面前。

  「奴才叫曹忠清。」

  「曹忠清,你就是斬殺五個開原兵的曹忠清?」

  黃台吉情緒微微有些波動,劇烈咳嗽了起來。

  戈士哈連忙拿來椰瓢,給主子餵了點清水喝,黃台吉稍稍恢復,呼吸平靜下來。

  曹忠清停了一會兒,才道:

  「回主子,奴才上次在開原,殺了十五個南蠻子,不是五個。」

  「好,曹忠清,你是個好奴才,等回赫圖阿拉,升你做牛錄額真,以後,你就留在正白旗,給我當奴才。」

  「奴才謝主子提拔!」

  ~~~~

  瀋陽北門。

  「大人,小的是靉陽過來的,這炮最是熟悉,天天都在打,比他熟悉多了,讓我來打四川兵吧!」

  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壯碩的遼鎮炮手從後面將同伴拉回去,大聲喊著,從人群中擠出來,站到了莽古爾泰身邊。

  丁碧見此人竟然如此大膽,不由怒道:

  「狗奴才,叫主子!」

  那人大聲對莽古爾泰叫了聲主子,旁邊幾個炮手微微抬頭,都朝這人投來鄙夷目光。

  這位靉陽炮手卻是絲毫不在意,只是笑呵呵的望向幾位主子,眼睛都眯縫成一條線。

  莽古爾泰大度的揮揮手,形勢危急,沒必要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李永芳見終於有人上道,懸著的心也放下來,對炮手道:

  「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既然歸順大金,前途不可限量,等此戰之後,升你做個把總,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毛雲龍,是熊經略調小的來瀋陽的,我和兄長一起來的,他都成家了。熊廷弼真不是東西!咱來了半年多了,天天讓咱發炮,還要抽查,打不准就要挨打,好多兄弟都挨了軍棍,糧餉也不給······」

  丁碧掄起刀鞘打在毛雲龍臉上,怒道:

  「狗奴才,在主子面前要自稱奴才!聽到沒?還有,再敢囉囉嗦嗦,在主子面前廢話,把你的舌頭也割了!」

  這幾天,丁碧腦子裡想的都是劉招孫從地窖里一箱箱搬走銀子的畫面。

  他怒氣沖沖,卻又無可奈何,努爾哈赤不放他回去,他只能對這些小兵發泄怒火。

  他打了兩下,那個叫毛雲龍的炮手鼻子流血,還在對著幾位主子傻笑。

  還要再打時,莽古爾泰大聲阻止。

  李永芳上前,將暴怒的丁碧拉在一邊,轉身對靉陽炮手道:

  「別說那麼多廢話,趕緊開炮,主子們都在等著你,打開那個盾陣,先賞你五百兩銀子,抬旗,回赫圖阿拉分女人和宅子。」

  「好的嘞。奴才早想著成家立業了,想要個女人,不和兄長一起待在東門,我來了北門,這邊死了好多四川兵……」

  炮手囉哩囉嗦,走到一門大將軍炮前,開始進行裝彈。

  李永芳朝兩名甲兵使了個艷色,兩人拎著重刀站在炮手後面,監視這人一舉一動。

  「你一個人就能發炮?」

  李永芳滿腹狐疑的望著眼前一臉殷勤的炮手,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主子,可以的,奴才這幾個月天天在瀋陽城頭打炮,一般都是對著護城河這邊打,這樣就不能跑得太遠去撿炮子,咱們又不發餉,吃不飽,跑不動路,主子也可以問問丁參將,奴才說的對不對。」

  李永芳對他這些話一點不感興趣,忽然打斷道:

  「你一人怎麼清理炮膛?」

  兩個甲兵將手指按在刀鞘上,等待這炮手回話,李永芳臉色陰沉,像在打量一個死物。

  蹲在地上的炮手,此時不約而同朝這位準包衣投來鄙夷的眼光。

  「奴才說了,奴才打炮最准,人多了還礙事,主子要是嫌棄奴才,那主子換人吧,馬大山,你過來打炮不?」

  丁參將走到李永芳身前,盯著眼前這個形跡可疑的炮手,低聲道:

  「我不認識此人,面生的緊,不過他們都是熊廷弼從別處招來的,不是咱們的人。你要覺得可疑,老子把他們都殺了!」

  「那怎麼行?」

  李永芳驚訝道:

  「炮手操炮都不同,火炮之間也有差別,咱們炮手不熟悉藥量,不敢亂打,你把這些人都殺了,誰來開炮?大汗責怪怎麼辦?」

  丁碧還要說話,莽古爾泰早已等不耐煩,大聲道:

  「別囉嗦!趕緊讓他開炮,大汗派人來催了!」

  順著四貝勒目光望去,兩名背插黃色三角旗的戈士哈穿過遍布屍體的護城河,匆匆朝瓮城趕來。

  李永芳被一打岔,忘了剛才要說什麼。

  「快些開始!」

  炮手舉著根三尺多長的木棍,木棍上綁著羊毛,使勁捅進炮膛,不停轉動木桿,動作極為熟練。

  然後,他拿起木架旁靠著的長柄火藥勺,從大木桶中盛起火藥,朝炮膛里裝了五勺,哼著小曲兒用裝填杵壓實火藥。

  「慢點!那是火藥!炸膛的話,老子剮了你!」

  丁碧在旁邊怒道。

  炮手笑著將木送子(炮彈和火藥之間的木質隔片)用裝填杵推進炮膛。

  一套動作做起來頗為熟練,裝好一門大將軍炮,不等主子發話,他又主動去裝填旁邊另外一門。

  他一個人裝填速度比很多炮手兩人裝填都要快。

  莽古爾泰和李永芳望著這個能幹的炮手,兩人都微微點頭,總算有個做事靠譜的奴才,以後要重用此人。

  等做完上述這些,炮手轉身望向李永芳,表情認真的問道:

  「主子,打霰彈還是球彈?」

  不等李永芳回話,旁邊的丁碧又怒道:

  「廢話!當然是球彈,正藍旗甲兵就在白杆兵盾陣旁邊,用霰彈,你想打主子不成?」

  炮手連忙點頭,在地上抱起個三斤重的鐵球。

  然後,他站在木箱子上,吃力將鐵球塞進炮膛,又用裝填杵朝裡面輕輕捅了下。

  接下來就是瞄準目標,炮手從木箱裡拿出個類似迴旋鏢的尺子,對著尺子比比劃劃,這種學名叫做四分儀。這個時代炮手,稍稍專業一點的,都用此類測具進行瞄準。

  這位話癆炮手的操炮技術顯然要比茅元儀他們好得多,一邊說話一邊幹活,一個就很快便完成了所有操炮動作。

  「主子,朝哪裡打?」

  等得不耐煩的莽古爾泰走過來,指著兩百步外的白杆兵盾陣,用生硬漢語道:

  「打那個騎馬的南蠻子,看到沒,就在盾陣東邊,是個大官,殺了我們好多勇士!」

  「好嘞!」

  李永芳朝兩個甲兵使了個眼色,兩人心領神會,將重刀緩緩拔出,冷冷注視著這個話癆炮手。

  「哦哦,盾陣在兩百步外,奴才就要調一下射角,咱平時都是對著護城河這邊打的,只有一百步,每次打完,熊廷弼還要咱們去河邊扛炮子,說是省錢,打的遠了,炮子找不到,走路也累的慌,主子,你們以後讓撿炮子嗎?」

  他嘮嘮叨叨,絲毫不顧身後兩個不懷好意的真夷甲兵,說罷又哼起來了小曲兒,猛地拎起把鐵錘。

  兩個甲兵以為此人有什麼不軌之心,連忙將刀拔出,指著這個過分熱情的炮手。

  炮手卻是毫不在乎,用錘子將炮身下面的三角小木楔子用力錘了兩下。

  木楔子是用來調節大炮仰角,這個時代的火炮發射軌跡基本都是拋物線,仰角與射程密切相關,通過調節仰角,就能調節炮彈最終落地。

  炮手又跑到另一門將軍炮旁邊,將另外一個木楔子錘進去幾寸。

  然後,他用手指對著遠處白杆兵盾陣比劃了一下,才終於道:

  「主子,好了,可以開炮了。」

  李永芳滿腹狐疑的望著這個炮手,感覺哪裡有些不對。

  「四貝勒,要不叫咱們炮手上來看看,他們雖不知用藥多少,但射程是知道的。」

  莽古爾泰對這個疑神疑鬼的包衣奴才很是不滿,怒道:

  「等會就是咱們正藍旗沖陣,沒有大炮,你想讓主子我和阿敏一樣,人都死光嗎?」

  李永芳沒想到莽古爾泰竟然說出這話,他感覺自己對大金的一腔熱忱受到了傷害,也不再說話。

  這時,跑上來兩個戈士哈,李永芳認出其中一個是後金巴圖魯。

  「四貝勒,大汗有令,讓正藍旗繼續攻打他們盾陣,否則,和鑲黃旗一樣,牛錄額真全部斬首!」

  莽古爾泰心煩意亂,他知道不能違抗大汗王令,只是,他實在不想帶正藍旗去攻打白杆兵,他不想再損失幾千人馬,變成另一個阿敏。

  「回去告訴大汗,炮擊過後,我就下去率兵攻打,叫大汗放心,待會兒一定把這群白杆兵全部殺光。」

  說罷,他用生硬的漢語,對那炮手大聲吼道:

  「開炮!」

  莽古爾泰話剛落音,炮手握著燃燒的火把,伸向大將軍炮尾端的炮捻。

  李永芳忽然想起了什麼,大聲對那炮手道:

  「你剛才說你叫什麼?」

  「靉陽守備毛文龍,是你什麼人?!」

  那炮手頭也不回,用火把快速點燃炮捻,笑呵呵道:

  「他是我兄長啊。」

  「我剛才不是給你說了?」

  「他現在在東門,正在殺你們的人,你們還不認識他?哈哈哈。」

  李永芳大聲叫道:

  「快把炮捻砍斷!!!」

  兩個甲兵呆了片刻,連忙上前用刀亂砍。

  毛雲龍站在原地,手裡舉著火把,對三人嘲笑。

  李永芳臉上露出極度恐慌的神色。

  炮捻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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