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風塵三俠(虬髯客滿桂出場)

  周圍眾人被劉招孫氣勢震住,看著他拔刀,一時竟沒人反應,康應乾一把扯住他衣袖,急道:

  「敲山震虎便好了,劉參將真要和薊鎮開戰啊!」

  劉招孫推開文弱的康應乾,拔刀怒道:

  「殺才!敢辱我軍士,你有幾個狗頭!」

  周圍隱隱傳來龍吟虎嘯之聲,柴國柱全身顫抖,竟然摔倒在地。

  這時,沉穩如山的蕭如薰突然開口:

  「柴瘋子,在薊鎮跋扈慣了,來了遼東也敢如此猖狂,可知大軍軍律?!」

  不等蕭如薰說完,熊廷弼已是暴起,怒目圓睜對著身後一眾標兵,跺腳罵道:

  「爾等都是木偶!拿下柴國柱,捆打五十!給本官著力的打!」

  經略大人身後轉出幾名標兵,皆是虎背熊腰,一人手執麻繩,不由分說將上前將柴國柱綁起,魁梧強壯的柴國柱被聽到的龍吟聲嚇住,身體竟不能動彈,標兵也不廢話,把他按倒在地,當著眾人面就打起了軍棍。

  見柴國柱被打,剛才還在給他說話的副總兵李懷信立即噤若寒蟬,抬頭怯怯的望向暴怒的劉招孫。

  「依軍律,辱罵同僚,當棍杖五十,劉參將,這柴國柱打仗兇猛,只是嘴巴歹毒了些,你看如何?」

  見柴國柱被打了軍棍,劉招孫氣已是消了一半,此時總兵大人蕭如薰又為他部下求情,劉招孫索性順水推舟,收起重刀道:

  「蕭總兵勿怪,末將帶一眾兄弟從渾江一路殺來,屍山血海,甚是不易,末將是性情中人,將名利二字看得最淡,非是不肯交糧,只是城中糧草匱乏,還要救濟百姓,開原遭此兵禍,生靈塗炭,如何生存?末將前幾日還去寺廟化緣,聽老和尚念了半天經,才借的區區幾石糧食,這殺昨日張口就要一百石,將全城人殺了也沒有這麼多餘糧,若是幾位上官不信,可派人自去城中查詢!」

  熊廷弼陰沉著臉,聽劉招孫說完,立即拎起馬鞭朝柴國柱劈頭打去,狠狠打了幾鞭,怒道:

  「殺才!軍隊法度,都是讓你等人壞了!」

  旁邊幾位文官幕僚上前勸慰,熊廷弼丟下馬鞭,忿忿而去。

  見經略大人如此,劉招孫也不好再說什麼,他本想和這群總兵參將交好,所以一忍再忍,沒想到剛見面便是這一出,看來自己和薊鎮這梁子,也算結下了。

  「有違大道啊!」劉招孫在心裡暗暗罵道。

  有了這個插曲,眾人臉色都不好看,也不再寒暄,匆匆進了開原城。

  按照劉招孫命令,城頭已經增派戰兵。

  這支剛剛追殺過建奴的強軍,此刻虎視眈眈注視著薊鎮諸位將領,手指紛紛按在火銃或弓弦上,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劉招孫當時只是為提防熊廷弼暴起,沒想到會有薊鎮柴國柱這一出,現在搞得薊鎮幾個將領都臉色大變,聯想到剛才在城外的衝突,他們不免以為劉招孫是動了殺心。

  剛才稍稍舒緩的氣氛又緊張起來。

  劉招孫正準備派人將戰兵撤下一些,忽聽走在前面的熊廷弼哈哈大笑起來。

  「本官前日過瀋陽,瀋陽防務荒馳,本官親眼見到北門城門還有女真、蒙古外番商人進出,守城兵士也不上前盤問,如同兒戲!再看這開原城,劉參將麾下軍士,被甲執銳兵,彀弓弩持滿,火器精良,前幾日本官想要入城,被北門戰兵攔住,非要參將手令才可放行,劉參將,」

  劉招孫被熊廷弼一叫,連忙抬頭朝他望去,同時做出一副洗耳恭聽模樣。

  「劉參經治軍嚴苛,頗有幾分周亞夫風範啊,令行禁止,乃強軍本色,怪不得能數次殺退建奴!為吾皇滅此朝食!」

  劉招孫尷尬一笑,這樣也行?

  秣馬厲兵只有一個原因,那是用來防備經略大人,熊大人卻將其解讀為細柳屯兵。

  「腦洞真大,」

  確定熊廷弼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後,劉招孫連忙口稱不敢。同時暗暗驚訝,熊大人也真是口無遮攔,想到什麼都敢說,怪不得最後禍從口出,被人傳首九邊。

  周亞夫與漢文帝是什麼關係,劉招孫與熊廷弼又是什麼關係,若換了他人,定會和這些武人撇清關係,這熊廷弼卻是毫不在意。

  李懷信粗讀些書,當然知道這細柳屯兵的典故,聽了這話,在旁邊陰陽怪氣道:

  「劉大人年不過二十,治軍嚴明,斬殺數千建奴,假以時日,在這遼東做大,自然比得上那周亞夫,只是這周亞夫只有一個,也不是誰都能當的,看看遼東李家,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次李如柏要被經略大人逮拿回京,怕是凶多吉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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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李懷信話裡有話,聽的眾人都是皺眉,監軍康應乾立即反唇相譏:

  「李總兵但請放心,有本官在,這遼東出不了周亞夫,本官倒是擔心你們薊鎮,劉參將這次滅了鑲藍旗,建奴若是攻打西虜,可不只是虎墩兔劫掠薊鎮啦,李總兵當留意!」

  康應乾這話說得滴水不漏,除了告訴外人,自己和劉招孫是一個陣營,同時警告李懷信,虎墩兔連建奴都不如,劉招孫打得過建奴,當然也能輕鬆收拾你們薊鎮。

  「如何,爾等還要同室操戈,為建奴所笑?」

  李懷信也不怕這監軍,畢竟他的尚方寶劍斬不到自己,學做文人強調罵道:

  「爾等司馬懿之心,路人皆知,你們也是客兵,卻還想占據開原,簡直狼子野心!」

  劉招孫沒有插嘴,站在旁邊默然無語,這或許就是宿命吧。

  當年三千戚家軍在薊州被屠,自己現在又和薊鎮幹上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

  劉參將又想起了空虛子,決定改日一定再去桂圓寺,聽聽老和尚念經。

  經略大人見兩邊還要吵個喋喋不休,揚起馬鞭又要打人:

  「說夠了沒有!讓你們來遼東,是為皇上分憂的,不是讓你們來鬥嘴子的,有那精力,都給本官多砍幾個建奴!文官不知廉恥,武將不好好打仗,還整天舞文弄墨,附庸風雅,個個都將自己當成馬林,」

  熊廷弼說到這裡,抬頭飛速看蕭如薰一眼,表示沒有說老哥你。

  「真當本官尚方寶劍不鋒利耶?本官能斬了遼鎮將官,也能斬你們!」

  劉招孫聽了暗暗搖頭,這熊廷弼真是口無遮攔,他今天算是長了見識。

  短短兩三句話,便能得罪三四個人,而且都是專門揭別人的短處,這情商也是沒誰了。

  李懷信不再說話,把頭扭到一邊去。

  蕭如薰見雙方不可調和,便帶李懷信等人先行出城回營,底下幾個薊鎮將官兀自不服,蕭如薰在旁邊不停勸說,劉招孫見這位儒將已是老邁,大概也失去了對薊鎮的控制,不禁為他感到惋惜。

  等李懷信等人走後,劉招孫感覺世界安靜了很多。

  開原為遼北重鎮,臨近蒙古、朝鮮、女真,因此城中各族雜生,尤其每月逢初三、初六、初九、十三、十六、十九、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為集日,城中有遼東馬市、女真馬市和韃靼馬市等三馬市,為明與女真、蒙古貿易的重要場所,永樂年間,朝廷便開原設安樂州,專門負責管理馬市。

  今日恰逢休市,劉招孫不用擔心遇上女真或是蒙古商人,否則又要向這位經略大人解釋半天。

  須知熊廷弼在瀋陽時,是堅決主張殺外番、殺降夷,若讓他看到這些外番商人,怕又是一場暴怒。

  劉招孫帶著熊廷弼在城內巡視。

  熊廷弼騎在馬上,抬頭四處張望。

  這幾日他和喬一琦閒談,聽聞這劉招孫非等閒之輩。

  此人總能想常人不能想,為常人所不能為。

  此人在渾江血戰時,便豢養了一名朝鮮美姬。

  當然,也有傳聞說是美人為劉招孫英雄偉岸所吸引,紅拂夜奔。

  喬一琦是有名的大嘴巴,在薩爾滸時便是如此,把東路軍所有秘密都一股腦告訴了姜弘立,好在姜弘立早早就掛了。

  劉招孫和他成了朋友便也沒了秘密。

  熊廷弼四顧茫然,眼前只有兩名劉參將的家丁,其中一個還是個滿臉虬髯的大漢。

  「哪裡有什麼美姬?喬一琦可是胡說,」

  經略大人聽喬一琦說過,說那朝鮮美姬近身格殺不在武將之下,平日與劉招孫形影不離,保護劉參將·····

  前段時日,這位劉參將還和京師來的中官拜了把子。

  熊廷弼舉目四望,但見開原城中,百姓安堵如故,街道上還殘留些建奴圍攻和兵災留下的痕跡。

  燒毀的店鋪重新開張,一些百姓在城中修葺屋頂,靠近城門的民房牆壁上,還有些佛朗機轟擊的痕跡,一些受傷的戰兵住在百姓家中,和百姓在一起,其樂融融。

  「果然是個將才,」

  熊廷弼望著眼前身材挺拔,器宇軒昂的劉招孫,微微頷首,心中默道:

  「紅佛夜奔,結拜中官,陣前一怒,奴酋喪膽,如此不矜名節,不慕名利,儒釋貫通,大有魏晉人風度,此乃真名士,不可不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