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爾有十三斬罪,爾知之乎?!(四千字大章)

  劉招孫有點慌,坐在將台上呆呆望向前方,他總感覺哪裡有破綻,或者說,處處都有破綻。

  對面刑場上,對潰兵的行刑還在繼續,三百六十個潰兵已經殺了一半。

  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砍下腦袋的屍體被鎮撫兵扔到台下,旋即被憤怒的百姓拖走,遭受兵災的遼人揮舞刀劍,鞭屍泄憤,周圍濺起一陣陣血雨。

  「我所犯何罪?以後也會被這般凌遲處死嗎?」

  劉招孫腦海中浮現出從渾江到寬甸,從瀋陽到開原的所有畫面。

  回憶起自己是如何從一個小小把總,一步步成長為眼前這一城之主。

  如果站在後世穿越者的角度,劉招孫所作的一切都無可指摘,估計還有人吐槽這位穿越者不夠狠辣,殺人不夠多,穿越了還要什麼底線。

  然而,站在這個時代文官的角度上看,劉招孫這些天在遼東的所作所為,這些士大夫們又會有什麼想法呢?

  想得越多,他越覺得恐怖。

  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開始回憶袁崇煥斬殺毛文龍的各種細節,以備後用。

  然而腦子裡亂糟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

  不知什麼時候,康應乾、喬一琦他們幾個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這兩位監軍是為數不多能幫自己的文官。

  「熊大人是湖廣江夏人,是萬曆二十六年進士,傳言說他,性剛負氣,好謾罵,不甘為人下,目空一切·····」

  劉招孫揮手打斷喬一琦,他已是極度疲憊,不想聽這些。

  「喬大人說的,本官都知道,能否說點,我不知道的,」

  康應乾咳嗽一聲,接著補刀道:

  「老夫剛才得到的消息,熊大人在瀋陽,一日之間,斬了逃將劉遇節、王捷,殺貪將陳倫,說是要祭祀薩爾滸死難將士,這幾位,都是遼鎮的游擊參將····」

  康應乾說完,充滿同情的望向劉招孫,開始為這位英雄少年擔心。

  金虞姬雖不知這熊廷弼是什麼來路,不過聽說他要來殺劉招孫,心中暴怒,官人為國家苦戰,朝廷卻要殘害忠良,自毀長城,真是豈有此理。

  「官人,妾身率家丁,半路殺了此人!」

  家丁頭子裴大虎點頭表示同意,作為劉綎生前最忠實家丁,他對劉家的忠誠,常人已經難以理解。

  「金姑娘說的是,大人,咱手裡有幾千人馬,都聽咱的,殺韃子都不怕,還怕他一個什麼經略?」

  康應乾生怕劉招孫鋌情急之下,做出什麼過激之事,須知熊廷弼在開原若有什麼閃失,在場眾人都別想活了,他連忙對裴大虎道:

  「你這是謀反之言,慎言!熊大人非等閒之輩,你只怕還不知道他厲害,好好約束家丁,莫讓他們惹是生非!」

  裴大虎正在著急火燎,聽康應乾指責自己,立即反駁道:

  「姓熊的指不定是誰招來的,參將大人在前面殺賊,有人就在後面捅刀子!要老子知道是誰,非要剮了他!」

  劉招孫忽然怒道:

  「裴大虎,夠了,你還想殺人不成!」

  周圍眾人鴉雀無聲,幾人都望向劉招孫,等參將大人拿個主意。

  劉招孫緩緩抬起頭。

  刑場周圍百姓,戰兵也意識到形勢變化,紛紛朝講台上望來。

  「熊大人乃皇上委任的遼東經略,來遼東總督軍務,敢動他,就是誅九族的大罪!」

  「本官與熊大人素無恩怨,再說本官所作所為,對得起大明!對得起蒼生,問心無愧,有何懼哉!」

  喬一琦聽這話便感覺不對,他正要再勸說幾句,這時城門方向忽然傳來火銃聲。

  眾人都不再說話,惶恐不安朝四面城門望去,前幾日與建奴血戰,戰兵傷亡殆盡,今日戰兵還在休整,如果這時候有敵人來襲,開原城恐怕很難擋住。

  「各營列隊,去城門守衛!」

  劉招孫稍稍恢復了些精神,對著幾位把總大聲命令道。

  正在觀刑的戰兵們立即開始列隊,各營掌旗手舉號掌旗,升起藍色行軍旗幟,前往各門增援。

  一身戎裝的錢金虞姬立即從箭插取出重箭,搭在弦上,警惕望向四周,問劉招孫道:

  「官人,是建奴又殺來了?」

  劉招孫從點將台上走下,望向開原四門,東、北兩門已戰火摧毀,已是殘破不堪。

  「怕不是建奴,除非努爾哈赤得了失心瘋,否則不會再攻打堅城,」

  喬一琦憂心忡忡道:「此時此地能來攻城的,除了建奴,就是·····」

  他話沒說完,一個南兵夜不收著粗氣跑到眾人身前,在一片驚愕眼神中,上氣不接下氣道:

  「大人,城外來了兩萬多遼鎮人馬,很快便要靠近城池!!」

  「遼鎮?」

  眾人驚呼一聲,各人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表情。

  「大人,確實是遼鎮,小的在虎皮驛哨探,看到了丁碧和李如柏的將旗·····」

  夜不收背上還插著支箭羽,說完這句,便昏死了過去,兩個家丁連忙將他拖下去救治。

  「丁碧!無恥小人!還想來摘桃子!」

  劉招孫攥緊拳頭,忽然覺得天旋地轉,一陣頭重腳輕摔倒過去,裴大虎連忙上前扶住。

  劉招孫一把推開裴大虎,抽出重刀,暴怒道:

  「去,去東門,和遼鎮拼了!老子親自宰了丁碧!」

  眾人愣在原地,城中堪堪只有三千殘兵,彈盡糧絕,如何與數萬遼鎮兵馬抗衡。

  金虞姬、裴大虎、喬一琦等人跟在劉招孫後面,朝城門走去。

  監軍康黑著臉應乾低著頭,轉身朝刑場那邊幾個生員去了。

  劉招孫邊走邊罵,剛走了幾步,迎面望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文官在一群武將簇擁下朝自己走來。

  那文官官服胸前一個錦雞踩雲鳴日的二品文官補子,劉招孫上涌的熱血稍稍冷靜下來,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熊廷弼。

  不知是劉招孫此刻精神極度萎靡,還是因為熊廷弼氣場太過強大,經略大人帶給劉招孫的感覺,絕非楊鎬所能比。

  相比那個無權無勢被遼鎮架空的楊大人,此時的熊廷弼可謂權柄在握簡在帝心,萬曆對他極為信任,熊大人問老皇帝要幾百萬糧餉,萬曆從不眨一下眼睛。

  有錢有人,腰杆子就硬,遼鎮一幫軍頭在熊廷弼面前,忽然變得+比兔子還乖。

  加之熊廷弼中過武舉人,他身材高大,臂力驚人,走在一眾遼鎮兵將中間也是鶴立雞群。

  劉招孫望著這個高大威猛的上官朝自己走來,不知為何,自己在氣勢上便弱了兩分。

  他連忙迎了上去,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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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將開原參將劉招孫,拜見經略大人!」

  劉招孫身披鎖子甲動作艱難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過了好一會兒,只聽對面哼了一聲。

  抬頭看時,半空伸來一隻大手,像召喚野狗一樣,讓劉招孫起來。

  劉招孫再次叩頭稱謝,額頭青筋微微暴起,強烈的文貴武賤氛圍讓他感覺窒息。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屈辱與恐懼,臉上還要表現出欣喜的表情。

  身後,金虞姬將匕首緩緩拔出一截,文官出身的喬一琦微微嘆息。

  劉招孫微微抬頭,望向這位位高權重的經略大人,熊廷弼身材高大,頭揚起很高,從劉招孫的位置,只能看到大人的鼻孔。

  擱在平日,熊廷弼對參將級別的武官自是不屑一顧,別說是參將,就是總兵,和他們說話,都是降尊紆貴,折了他身份。

  不過今日,對跪在面前的這個劉招孫,卻要例外,因為·····

  「你便是劉招孫,劉綎的義子,楊鎬的女婿!魏忠賢的結義兄弟?」

  這熊廷弼開口就直呼他義父和岳父名字,言語中間分別還有蔑視的感覺。

  劉招孫冒火三丈,正要發作,忽然發現熊廷弼旁邊站著個將官模樣的人。

  「大膽,和經略大人說話,竟敢如此無禮!」

  他抬頭仔細一看,發現說話的正是鐵嶺參將丁碧!

  丁碧這個龜孫如何出現在這裡,還和熊廷弼走在一起,莫非熊廷弼已和遼鎮勾結?

  劉招孫忽然感覺不妙,這時,高高在上的熊廷弼又發話了。

  「劉招孫!爾有十三斬罪,爾知之乎?!」

  這台詞怎麼這麼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一樣。

  劉招孫愣了片刻,心道要糟,決定立即反抗,否則他就真成了毛文龍。

  「本官無罪!本官是冤枉的,是誰陷害我!我的心腹在哪裡!」

  熊廷弼冷冷望著劉招孫表演,鼻孔哼了一聲,身後立即轉出四名身材魁梧的將領,他們進城時都是家丁裝扮,此刻取下外面大披風,露出紅色胖襖和鎖子甲。

  「丁碧、毛振南、王文鼎,祖太壽,還不拿下此賊!」

  四位遼鎮悍將一擁而上,死死將劉招孫按住,一頓拳打腳踢。

  金虞姬手中匕首飛出,直直殺向熊廷弼脖頸,熊大人卻是毫不畏懼,舉起鐵手臂擋下匕首,金虞姬伸手從背後取箭時,狼牙棒從頭頂砸下······

  裴大虎也被兩個遼鎮兵士擒住,喬一琦在逼迫之下,扔掉手中長劍,默然無語。

  熊廷弼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遠處幾個建奴裝扮的商人,怒道:

  「本官今日來開原,便是為國除賊,斬殺劉招孫,敢有阻擋者,與謀逆同罪,誅九族!」

  說罷,他又指著被按在地上掙扎的劉招孫,繼續宣讀他的罪狀:

  祖制,大將在外,必命文臣監。爾囚禁監軍康應乾,形同謀反,一當斬!

  人臣之罪莫大欺君,爾奏報盡欺罔,虛報戰功,妄言斬殺阿敏,二當斬!

  人臣無將,將則必誅。爾勾結中官魏忠賢,陷害忠良,大逆不道,三當斬!

  渾江之戰,聖上撥發八千內帑犒賞三軍,爾不以給兵,侵盜私用,四當斬!

  擅開集市於開原,私通外番,五當斬。

  寬甸嘩歸,不思進取,縱建奴入寇開原,六當斬!

  擅斬朝鮮國元帥姜弘立,虐殺朝鮮士卒,七當斬!

  強搶朝鮮歌姬,夜夜笙歌,不知紀極,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當斬!

  劫掠遼民,殘殺縉紳,瀋陽白骨如莽,九當斬!

  渾江遺棄火器,以資建奴,十當斬!

  開原之戰,坐視馬林、賀世賢戰死,不救,十一當斬!

  軍中怪力亂神,滋養白蓮邪教,十二當斬!

  越俎代庖,擅權指揮,草菅人命,十三當斬!

  丁碧滿臉堆笑,從袖中取出準備好的塘報,恭恭敬敬遞給熊廷弼。

  「還是經略大人老成謀國,膽識過人,不惜千金之軀深入虎穴,以奇計制服劉賊,為我遼東除此大害,為吾皇分憂,聖上得知,必然龍顏大悅,末將立即派人將這奏本加急送往京師,呈遞御覽!」

  熊廷弼揮揮手將塘報還了過去,對丁碧等人淡淡道:

  「皇上既讓本官經略遼東,便宜行事,本官必不辜負聖恩,若非丁參將等人忠心辦事,聯合苦主告發此賊,又有中官揭發魏忠賢,皇上便被他們蒙蔽!你講奏疏發出,遼東之事,還是要靠你們遼人來做才行!」

  丁碧雙手捧過奏疏,再次叩謝經略大人,轉身離去。

  他見劉招孫被人死死按住,全身綁的像粽子,冷冷笑道:

  「劉招孫,當初你在瀋陽,勾結楊鎬,作威作福,沒想到也有今日啊!哈哈哈!」

  丁碧走出幾步,又轉身湊到劉招孫身前,壓低聲音道:

  「劉招孫,你死定了,內閣要你死,遼鎮要你死,經略要你死,本官也要你死,」

  「哦,對了,你那個沒卵蛋的大哥魏忠賢,讓盧公公發配南京了,這會兒估計讓錦衣衛宰了吧,聽說是鎮撫司的好手,叫個什麼沈煉,」

  「你手下人都要死,那兩個女人,姿色不錯,本官會好好照顧,哈哈哈哈,」

  丁碧將腳踩在劉招孫頭上,發出一陣粗野淫笑,揮拳打在劉招孫肚子上。

  「這一拳,是本官還給你的!」

  劉招孫咽喉甜腥,鮮血上涌,冷笑一聲,猛地將血吐在丁碧臉上,惡狠狠道:

  「丁碧,我要殺了你!」

  丁碧還要動手,熊廷弼咳嗽一聲,他連忙拍拍手道:

  「罷了,本官不和死人計較!」

  兩個身材魁梧的遼鎮將領上前推搡著劉招孫,朝刑場走去。

  其中一人低聲道:

  「毛守備,咱們趕緊動手,東門聚集了好多遼民和南兵,」

  毛守備臉色陰沉,沒有答話。

  劉招孫忽然揚起臉,對毛守備道:

  「你就是毛文龍?」

  毛文龍從未見過此人,突然被問,愣在了當場。

  「正是,下····本官,你如何識得我,」

  丁碧在後面見三人還在磨磨蹭蹭,怒氣沖沖走過來。

  劉招孫扯著毛文龍身上胖襖,哭道:

  「不,你不是毛文龍,我今天才是毛文龍啊!···」

  丁碧一拳下去,擊中劉招孫面門,劉招孫脖子歪向半邊,沒了氣息。

  「和叛賊囉嗦什麼,推下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