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狹路相逢

  一支不長的紅色隊列從通遠堡出發,跟著東江軍後面往北開拔。他們除了武器之外,每人背後還有一把鏟子。

  他們出發時候已經是午後,天黑前就到了草河口,東江軍已經離開此處,往北去了分水嶺,在草河口留下一地狼藉,糞便滿地。

  朱馮當晚便尋了一處高地過夜,朱馮高度警覺,所有的預警哨和伏路哨都是親自安排位置,並在夜間安排了機動隊巡查各處哨位。但這一晚卻沒有建奴來騷擾,第二日一早便繼續往東,準備對草河堡強力偵查。

  此時的草河堡以北,皇太極大軍的半數已經悄悄來到此處,靠著最精銳的葛布希賢超哈全力攔截,後金兵擋住了登州的斥候線,保持了大軍行動的隱秘性。

  皇太極的原意是等皮島兵走到連山關,明軍正在一步步入局,沈志祥到達尚莊子之後,建奴的斥候無法再哨探通遠堡,皇太極原本還不知道登州近衛第二營正在趕來。

  但昨日斥候飛報,說有一支登州兵到草河口來了,這次有數百人,比起原來通遠堡出來的十多二十人的哨探當然完全不同,皇太極必須小心應付。因為整個官道都被東江鎮占堊據,後金兵對岫巖方向偵查困難,皇太極也搞不清登州鎮到底來了多少人,當然他很希望登州鎮也入瓮,但不能太多,太多了他就吞不下去。

  他的計劃就是以草河堡伏兵截斷連山關以北明軍退路,然後以連山關岳托部為鐵錘,兩面夾擊明軍,即便無法直接攻破,也能截斷他們的糧道,在如此狹窄的地方作戰,只要有足夠的工事,他就能守住那些沒有器械的登州兵進攻,圍也圍死了這些人,如此他能夠一舉殲滅東路明軍主力,這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

  從沈志祥北上後,另外一路皮島兵也沿著草河行進,這一路拖拖拉拉,一路上在河谷中到處找東珠,又在山上尋找人參,沒有完成自己挺進灑馬吉堡的任務,使得後金軍一直沒有暴露。

  對皇太極來說,他可以從草河河谷直接南下,擊潰那股皮島兵之後越過鳳凰城,然後去黃骨島堡截斷岫巖明軍退路,但這個包圍圈實在太大,與岳托部的距離太遠,根本就無法呼應。現在的登州鎮不是以前的東江,不是隨便一點兵馬就能擊敗,而且後援不斷,黃骨島堡那裡情報不明,貿然跑過去保衛,倒容易被明軍各個擊破。

  在此時的通訊條件下,即便現在草河堡和連山關距離如此之近,兩路後金軍的協調也頗不容易。所以他只能選擇在草河口進行夾擊,擊潰東路明軍主力後,再分兩路攻擊岫巖和黃骨島堡,這樣整個遼南明軍的側翼完全動搖,蓋州的攻勢自然冰消瓦解。

  短期內登州鎮再要組織一次這樣的攻勢頗為不易,至少秋季之前登州兵無法大規模前來,這樣後金能獲得半年寶貴的養息機會。

  皇太極望望天,有雲但是不像下雨的樣子,看來今年又是一個大旱的年份,這位老天是比登州鎮更可怕的對手,因為皇太極根本沒有任何方法能對付或收買他。→

  旁邊的濟爾哈朗低聲道:「大汗,昨日皮島兵住在分水嶺,今日按腳程,應該到劉家嶺了,距離連山關最多五里,奴才是否可以開始了?」

  皇太極在心中祈禱了一句,然後從容的對濟爾哈朗道:「等岳托的信號到了,

  再開始吧。」

  。。

  。。。。

  「千總,有一道黑煙!」

  從草河口到草河堡的山路上,千總部的參謀指著北側山上說道。

  朱馮立即停下腳步,跳上旁邊一塊大石頂上往北看去,天際上果然有一道濃重的黑煙,煙柱消散很慢,這種黑煙不像是山林大火,更像是火路墩發出的狼煙,一般要混合牛羊糞便等東西,使得煙柱又濃又黑,最早的時候是混合狼糞,狼糞的效果也最好,所以又慣稱為狼煙。

  片刻之後,又有一道狼煙從一處山頂升起,那座山也在遠離道路的地方,東江軍應當都沒有去到那裡。

  周圍有士兵順著朱馮的視線看到了狼煙,隊伍微微有些波動,下面的參謀也有些緊張,畢竟這裡只有四百多登州戰兵,又是在完全陌生的地區作戰,他對朱馮大聲問道:「千總?是撤還是留?」

  朱馮低頭看看參謀,語氣平靜的道:「派塘馬馬上回報鍾大人,就說草河堡至連山關之間發現狼煙訊號,懷疑為建奴的約定訊號,報告之時建奴尚未現身,一旦建奴現身,立即再報。」

  塘馬複述無誤之後飛快跑走,他認為此時處境已經十分危急,看烽煙信號的位置,該是協調連山關和草河堡兩個方向,萬一報告遲了,可能被截斷退路,所以他寧願浪費一個塘馬,先把消息傳給上官。

  朱馮隨即一指前方對參謀道:「大隊搶占前方那處最狹窄處,立即開始朝向東面修築壕溝胸牆。還有請趙訓導官來這裡。」

  命令迅速傳達,整個隊伍都跑動起來,一百多名鴛鴦陣火槍兵背負的鐵甲嘩嘩作響,在沒有輔兵時,他們需在行進中要幫助近戰兵背鎧甲,以節省近戰兵的體力。

  大隊很快來到朱馮指定的地方,那裡是山道上一處凸起的地方,地勢比道路兩頭都高,兩側的山頭上樹林茂密,不適合大軍運堊動,是個極好的防禦位置。

  近衛連的人數比鴛鴦陣局要多,朱馮給他們分配的是正面,兩個鴛鴦陣局的位置在側後,整個陣形是一個半月,士兵們就位後立即揮舞起鐵鏟開始挖掘胸牆壕溝,他們挖掘的方法都是往壕溝後面堆土,這樣敵人在越壕的時候會增加壕溝的深度,使其難度更大。→

  還有些濕潤的泥土比以往時候好挖,士兵們速度飛快隨軍帶著的一門四磅炮也很快被推到了正面中堊央位置,幾個炮手熟練的從彈堊藥車上取下兩塊護板,安在了炮身兩側,並開始裝填第一枚實心彈。近戰兵則以小隊坐在陣地外圍休整佩帶弓箭的取出了箭支,為陣地做警戒。

  每個隊則有一個士兵提了所有人的椰瓢到近處尋找水源在戰前為所有戰友打滿水。

  到處泥土飛揚的時候,趙宣尋到了陣地中堊央的朱馮,朱馮正在忙碌的對三個百總分派任務。

  「。。。第一局負責左後側第二局負責右後側,你們的火槍旗隊要保存好齊射,對於那些單個目標,不要用齊射對付讓你們的弓箭手對射。至少要隨時保留兩個小隊待發,當正面火力間隙時,由你們進行補充。」

  「明白。」兩個百總非常乾脆,兩人都是參加過固安之戰的老兵了,對打仗已習以為常,只是對這麼年輕的千總有些不適應。

  朱馮也不敢在他們面前擺官架子,本來這兩個鴛鴦陣局就是臨時抽調,雖說級別有差距,但畢竟不是直屬的手下,而且對方還是老資格的軍官。

  朱馮對兩人敬禮道:「麻煩二位。」

  「一切為了登州鎮。」兩個百總趕緊回禮,互相拍拍肩膀後,兩人各回所部招來旗隊長和隊長安排陣線。

  朱馮此時才轉頭看著趙宣,他遲疑了一下才道:「訓導官大人,屬下打算堅守此處,因東江鎮所部已往北而去,若我等撤走,則東江鎮皮島兵被包圍,被一鼓而滅甚為可能,若是困在中間,則更加難辦,鍾大人救援起來將費力百倍,不救亦是不行的,否則以後誰來幫俺們。。。」

  趙宣笑著揮手打斷道:「你指揮你的,我只是訓導官,管不了如何打仗。」

  朱馮低聲道:「那請大人先行撤退,大人是營訓導官,營中還有好多急務需要大人去處置。」

  趙宣搖搖頭,抽出自己腰上的短銃,又拍拍腰間的戚家刀笑道,「都是當兵的,啥急務能比打仗還急,你不用管我,我是崇禎二年的老兵了,沒有臨陣撤退的道理。」

  朱馮急道:「大人,屬下的意思,是請您去向鍾大人求援。」

  「不用說了,求援你該派塘馬去,我該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趙宣提著短銃轉身走去了正面,胸牆正在成形,趙宣大聲喝道:「兄弟們加緊干,讓韃子看看咱們登州少年的威風。」

  下面一片和應聲,「青年近衛營萬勝!」

  趙宣大聲的喊著號子,陣地上熱火朝天,胸牆很快到了半人高。朱馮在前線奔忙,招來第一連所有小隊長,給他們一一划分射界,設定距離和射界標誌,並親自帶領近戰兵開始布設一步長的鐵蒺藜。

  探路的哨騎飛快的出現在前方,五個只剩下了三個,三人打馬狂奔,後面跟著冒出了七八名後金騎兵,這些穿著銀白色盔甲的後金兵很快發現了登州兵在修築工事,他們不但沒有停下,反而打馬迫近,到了百步左右跳下馬來,拉開長長的步弓拋射輕箭,試圖干擾登州兵修築工事,很快就有幾人被輕箭射傷。

  兩個掩護鴛鴦陣小組立即一左一右出擊,分別以兩列縱陣接近,前排圓盾和方盾掩護後排,這是登州鎮起家時候學習戚家軍的戰術,各種應用早已無比熟練。

  靠近到三四十步之後,後排佩弓箭的戰兵開始還擊,登州的山民同樣不少,很多人也是自小打獵,入伍之後營養能跟上,嚴格訓練後射術十分精湛,那七八名後金兵各自為戰,加上又是仰射,所以雖然射術更佳,卻比不過互相掩護的登州

  弓箭手,看到一隊登州火槍兵來支援後,很快騎馬往後逃走。

  三個逃脫的哨馬來到朱馮面前,略帶驚慌的道:「千總大人,建奴成千上萬,至少在三千以上。」

  朱馮微微點頭,溫和的道:「穩住心思,你們是哨馬,不是說評書的。以後不要說成千上萬這種話,看到幾千就是幾千。」

  三人稍稍平靜一點,朱馮才對他們道:「去陣線上,準備參加防禦戰。」

  就在幾人說話的功夫,登州的胸牆還沒有修築完成,悶雷般的轟響已經由遠而近,遠處的山道上衝出源源不斷的騎兵,進入登州陣地前的的淺淺山谷中。在朱馮的遠鏡中,黑色的人潮頭頂上各色旌旗飛揚,其中不斷分出小隊,往兩側延伸,正面越來越寬,躍動的人頭密密麻麻布滿前方谷道,那裡比登州鎮防線的位置稍低,從防線的位置看過去,人潮一眼望不到頭。

  所有軍官都在喝令士兵停止施工,優先檢查彈堊藥、槍堊械和火石。四個鴛鴦陣小隊部署到了前方,防止對方騎兵突襲。士兵檢查完彈堊藥後,又開始繼續挖胸牆。

  此時的趙宣閒了下來,他緊緊咬著嘴唇,手不自覺的抖動著,一直停不下來,眼前的後金軍越來越多,就他所見已經超過一千,後面的加上的話,必定會超過數千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

  趙宣四處看看,所有人都在忙碌,軍需官在分發備用彈堊藥,打水回來的士兵在分發椰瓢,炮兵在調炮,沒有人注意到趙宣的失常。

  遠處蹄聲隆隆,趙宣的手抖動越來越厲害,臉色也開始發紅,他一貫就膽小,雖然在軍中多年,實際上從來沒有直接參加過戰鬥,更沒有殺過人。即便是看過那麼多屍體後,他仍然有點暈血,以前都是在相對占優的形勢下,這次確實兵力懸殊,而且陣地極不穩固。

  趙宣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手,他裝作低頭看著地面,把手插在了軍裝的腰包中,死死的握成拳頭,右手挨到了腰袋中的一封書信,是家中來的信,去年年底時,有個小妾來平度軍營探親,現在已經有喜了,他將很快有第四個小孩。

  趙宣心中的緊張突然消散了一些,他在衣袋中死死抓住衣料,手終於穩定下來,他的親兵此時才從陣線上回來,方才親兵也去參加修築胸牆了,此時滿頭大汗的跑回來對趙宣問道:「大人,您的短銃裝填好沒有?」

  「啊?」趙宣這才想起,他連忙道:「二子你幫我裝填一下,我裝這東西不太熟練。」

  二子趕緊上去抽出趙宣鞓帶上的短銃,首先給趙宣挑了一塊好的火石夾好,又從趙宣彈堊藥包中取出一枚短銃定裝彈,熟練的裝填起來。

  趙宣看他裝得很快,不由誇獎道:「二子你平日練得可好,此時還能裝這快。」

  二子憨憨的抬頭遞過槍笑道:「俺不就是幹這個的麼。」

  趙宣聽完呆呆接過槍,片刻後搖頭喃喃道:「虧我還是訓導官,這麼簡單的道理還要二子教我,我就是幹這個的,怕有啥用。」

  遠處號角聲響,將趙宣拉回了現實中,山谷中的後金軍陸續下馬, .kns.cm 登州兵居然這麼快就修築了防線,他們的突襲變成了攻堅。

  後金兵需要從追擊隊形轉變為攻堅隊形,山谷中地勢不平,也並不寬闊,他們還需要一點時間,此時開始在山谷中整隊。登州鎮的胸牆在士兵瘋狂的修築下已經完成,地上斷了一堆的鏟子頭。

  掩護的鴛鴦陣開始後撤,登州陣形成型,四百六十多名登州士兵組成了一個小小的環形防線。朱馮快速估算了後金已經出現的兵力,向塘馬口述了軍情,兩名塘馬帶著情報和這支小小軍堊隊的希望往通遠堡飛馳而去。

  後金大鼓響起,黑壓壓的後金兵盔甲閃耀往前推進,隊列安靜而整齊,依然展現出了強軍的姿態。一些白甲兵進入兩側山林,看樣子要繞到後方進攻登州陣地。

  登州陣線剛剛部署完畢,士兵們喘息後安靜片刻,氣勢上稍落下風。趙宣突然抽出刀大喝道:「韃子來送死了,青年近衛營兄弟們,即墨兄弟們,登州好漢殺建奴啦!」

  「殺建奴!」數百支兵器一起揮動著,數百張年輕的滿是汗水的臉孔上,充滿著亢奮的激情,瘋狂的和應著。

  一聲轟鳴響徹山谷,四磅炮往後一退,一發鐵彈划過一道低平的弧線,向著遠處的後金兵人潮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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