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後路

  崇禎七年的八月中旬開始,運河和京師的糧荒開始有所緩解,有背景的糧商紛紛開始放糧,價格在緩慢的回落,從七至十兩銀子變回了五兩齣頭。

  運河棉布市場卻風雲突變,八月正值山東棉花成熟季節,東昌府和袞州府的棉農興致勃勃的收好了棉花,賣給了那些來收穫的大小商販。因為今年的棉布價格暴漲,所有

  大批的棉布出現在市場拋售,價格突然大跌,各種謠言四起,興致勃勃收來高價棉花的行商捶胸頓足。但價格依然沒有任何改變,向著每匹三錢飛快跌落。

  在天津尤其明顯,源源不斷的船隻從登萊過來,通過四海商社和其他大商家發售,運河各處的商社也在大量發售,一批批棉布從倉庫中運出。

  成品價格暴降,新收的棉花突然變得無人問津,有些收穫晚一點的地區,棉農欲哭無淚,降價到以往的一半也無人購買,而糧價還在持續上漲,有一批自耕農變成了流民,這些東昌和袞州府的農戶無奈,向著傳說中能收流民的青州府遷移,沿途出現了不少的洲棚,流民們對那些提供粥飯的登州人感激不已。

  。。。

  天津運河邊,鄧柯山搖頭晃腦的走在河邊,身邊跟著幾個青皮,他現在屬於四海商社的外圍人馬,自己開著些煙店,在河間府還有兩家棉布和南貨店,日子過得很舒坦。

  最近糧荒一來,他依然能買到低價糧,但是這次棉布大降價,讓他也虧了一筆,因為他這樣的小商家,四海商社不會跟他來商量,也不會通知他什麼時候降價。所以他雖然

  旁邊一個青皮湊過來道:「大櫃,咱們今日來走什麼呢?」

  「走什麼?」鄧柯山哼了一聲「看看棉布降到多少了。

  」

  河邊依然熱鬧,來購買各種貨物的客商絡繹不絕,在各個店鋪中與店家討價還價,到了買棉布的地段迎面就看見一個賣棉布的掌柜在門口嚎啕大哭,兩個女人拉著他,三人哭著一團。鄧柯山指指那人對青皮道:「看到沒,這家就是手上全壓著棉貨,這次得虧死了。」

  青皮吞一口口水道:「說昨日還有人要上吊聽說是五錢買的江南布,現在都到三錢了還沒人買。」

  鄧柯山繞過苦惱的那幾人前面一個人坐在店鋪門口無聊的吃著黃豆,鄧柯山認得此人是南方來的一個行商叫做白瓦,他湊過去問道:「白兄,最近生意如何?」

  「生意?」白瓦頭哭喪著臉,「那,你看就是了人都沒有幾個,哪來的生意。」

  「降這麼多了他們還不買?」

  「這棉布又不是吃食,眼看著一天一個價的降,誰家願意現在來買,那些外地棉商寧可找家客棧等著,然後每日來看看價,不到見底的時候不會下手的。」

  鄧柯山皺眉摸摸腦袋他還有五千多兩銀子的貨物,這一下至少虧兩千多兩。

  再一路往前走旁邊那青皮又過來問道:「鄧哥,聽說是四海商社在夥同幾家糧商一起囤積糧食,但這棉布就幾乎是四海一家在折騰,最近他們放貨可放得猛,天天的降價,存貨又多,有些等不及的客商都是去他們那裡買,量多還繼續降,他們以前囤的江南布全部壓到最低了,但登州布還是貴的。

  」

  「當然要貴些。」鄧柯山無精打采的道:「登州布比江南布衣細密紮實,摸著就舒服,是不愁賣的,他們當然先出江南布。」

  「那鄧哥你可虧慘了,你買的布好些都是江南布,現在四海商社拼命出江南布,咱們的肯定賣不出去,咱明年不搞這東西了,就賣些捲菸。」

  鄧柯山咬牙切齒,「王二丫這死娘子不先說要放貨,老子給她送禮也不要,早說一聲老子跟他一起出貨,也不能這樣虧。」

  那青皮一捲袖子,「鄧哥,咱帶幾個兄弟去教訓她,抓來給你暖炕頭。」

  鄧柯山對著青皮腦袋一陣亂打,「教訓你娘啊,你敢打四海商社的掌柜,不要命了你。你知道王二丫在臨清。。。算了,老子不來跟你說。」

  青皮摸摸腦袋,「那鄧哥,明年咱還賣棉布不?」

  「賣,怎地不賣,老子明年只買登州布,咱們別在運河折騰,在河間府去賣去,非把今年這虧的賺回來,一會回去,咱們把棉布都低價賣了,王二丫這狗東西還不知要把棉布降到什麼樣子,虧就虧著賣好了。」

  幾人說話間到了售賣棉花的地方,沿街堆了無數裝滿棉花的擔子,很多收棉的店鋪卻關了門,這裡的很多小商鋪都是本地人開的,四海商社看中他們有存放的地方,讓他們平日幫商社收棉,中間也能賺一些利潤。

  現在四海商社突然停止收購棉花,據說棉布賣不掉了,這些小商鋪也停止收購。那些剛剛從臨清早早收了新棉來的行商血本無歸,連棉花都無處擺放。

  街邊的行商有捶胸頓足的,也有大聲嚎哭的,還有些人兩眼無神的看著天空。

  前方突然一聲大喊,「有人跳河了!」

  鄧柯山等人急急忙忙跑到河邊,只見水中有一個人在撲騰,幾個船家正在划船過去救人,旁邊青皮對鄧柯山低聲道:「鄧哥,四海商社這一傢伙害這許多人,你說這些人會不會去找他們拼命去?」

  鄧柯山見那人被救起,鬆了一口氣,轉頭看著青皮道:「做生意便是有賺有賠,人家沒偷沒搶,他們拼什麼命去,真要說拼命,那鎮海營邊上還有千多的登州兵,你以為擺在那裡貓冬的?」

  青皮扁著嘴點點頭,鄧柯山又看看那被撈起的人,嘴中嘟噥道:「這四海商社鬧這一出也真是過了,大家都賺銀子不好麼。」

  。。。。。。

  「祖帥,咱們這可怎辦啊?」

  錦州的總兵府中,遼鎮團練總兵吳襄如同霜打的茄子,看著面前威武的祖大壽說著話。

  祖大壽這兩年蒼老了不少從大凌河之戰後,他投降和殺害何可綱的惡行敗露,從此便不敢再入關,連寧遠也不去靠著錦州這個地方牽制朝廷,所以朝中誰要說放棄錦州,那就是要斷祖家軍的退路,關寧軍是要跟他拼命的。

  吳襄、祖寬、祖大樂等人是遼鎮的幹將,都是祖家這一系的維持著祖家軍在遼西的地位。崇禎拿祖大壽沒有辦法,皇太極一時也拿他沒辦法但終究是個走鋼絲的業務,一旦平衡弄不好就容易跌下深淵。

  崇禎對祖大壽的厭惡是不用想的現在只是迫於形勢若是逼急了朝廷,斷了本色和遼餉,遼西就是死地,祖大壽只能投降建奴,那種日子自然不是祖大壽想過的但後金這邊也不能逼急了,萬一皇太極再次發狠把錦州圍了,祖大壽就是一個高級奴才,權勢無存,好日子也就到頭。所以朝廷要調關寧軍進關勤王之類的,祖家軍還是要聽調,對朝中權貴該講的規矩也必須要講但是主動打建奴或是繼續往前修堡壘的事情也是不乾的。

  崇禎四年後,遼東這個棋盤上又多了一個下棋的登州鎮棋局對祖大壽來說更加複雜。登州鎮占堊據旅順之後,祖大壽開始不太樂意他們分了遼餉,後來發現他們能確實的牽制建奴,加上他也明白崇禎以登萊牽制遼西的策略,也就忍了,還派出吳襄與登州鎮拉上關係。通過試探後,吳襄認為陳新也是要當關寧軍一樣的軍閥,而明軍唯一能擊敗關寧軍的便只有登州鎮,祖大壽便同意與登州進行戰馬交易,緩和與陳新之間的關係。

  但登州鎮擴張速度驚人,很快雄踞金州地峽,現在甚至占堊據復州,騎兵整日在蓋州和建奴打來打去,已經接近了建奴核心的遼中平原,登萊的勢力更加強大,據吳襄估計,陳新的軍戶今年會超過一百五十萬,戰兵在三萬至四萬之間,還有大量的民勇,而且軍餉豐富,整體實力直逼建奴,若是在登萊打仗,吳襄估計建奴未必是登州鎮對手,只是往遼東投送人馬和物資不易,才暫時縮在遼南,但其力量一直在膨脹。

  祖大壽現在又猶豫不決,遼東最主要三股勢力都已經接近遼西的範圍,朝廷、建奴、登州鎮三方各有優勢,和關寧軍都有利益糾葛,也隨時可能翻臉成死敵,祖家軍夾在中間,要維持自己的地位著實不易。

  現在陳新又出來攪合一通,更讓他愁白了頭髮。若是換一個其他地方的土老財,敢在遼西炒糧食的話,祖大壽一刀就砍了,但現在登州鎮力量節節攀升,力量就是外交,祖大壽要考慮到日後會不會被陳新一刀砍了,所以對四海商社只能幹看著,免得斷了與登州的路子。其他朝中權貴、王爺的糧店炒糧,他同樣也不敢去動粗。

  在這樣侷促的條件下,祖大壽整天的動腦子,又呆在錦州這個面臨建奴強大威脅的前線,祖大壽的心理壓力也很大,這兩年老了不少。

  吳襄還在那裡道:「登萊那邊突然來了不少的船,運來很多糧食,還有天津也來得不少,大多是四海商社的糧,這突然間糧食就降了。」

  祖大壽有些不耐的揮揮手,「老子知道,他們現在降到多少了?」

  「他們十五兩買了兩日,喀喇沁的人在寧遠拼命的買,那銀子在四海門口堆成山一般,我忍不住也開始賣,但突然就暴降了,前日是十二兩一石,昨日就七兩了,聽說明日就是三兩,喀喇沁的人也聰明了,還等著壓價呢。」

  祖大壽兩眼圓睜:「那你快把咱們的貨出了。」

  「這,我也想出,但天津那邊還有一半的貨沒有到呢。」

  祖大壽在屋中慢悠悠的賺圈,他每年跟蒙古貿易還是能賺不少錢,但他在天津買的糧是七兩五錢一石的,有一半是從四海商社購買,吳襄當時還求到那個盧友的門上,欠了人情才拿到這個價格,現在看來是上當了。原本打算在寧遠大賺一筆喀喇沁的銀子,如今連本都撈不回來。

  吳襄焦慮的道:「前些日子關寧都哀鴻遍野了,餓死不少人,糧價那麼高他不來賣,如今咱們剛買了糧,他就來壓價,以前來賣糧的行商這次都完了,還包括好多縉紳和文官的生意,陳新這到底是要幹什麼?」

  祖大壽咬牙切齒,「除了害咱們之外,他還能幹什麼。」他呼呼的出了幾口,緩緩口氣道:「算了,老子惹不起他,跟著他一起降價,就當拿銀子打了餓狗了。」

  「但若是說他要害咱們,又還給咱們供著捲菸、南貨、私鹽,咱們還是能賺到銀子。」

  祖大壽一時也不知陳新到底是什麼意思,悶著頭轉了一會只得搖頭道:「反正糧食咱們不能再賣,明年看看風頭再說,陳新這乾的什麼事,他低價發到關寧來,就不怕蒙古人轉賣給建奴?」

  吳襄狠狠的道:「可喀喇沁未必還能賣給建奴,京師糧價還沒有降下來,依然是七兩上下,只是能買得到了,若是喀喇沁從遼西買了二兩的糧,寧可賣給薊鎮的邊口,一轉手就能賺到銀子,反正蒙古人有的是,他們馬匹豐富,也不怕多走路。關內的行商便不成了,沿途卡子一收稅,他們還是沒有賺頭,所以建奴要來買糧,還是得出更高的價。」

  吳襄轉頭看著祖大壽,「上次可法來信說,韃子那裡餓殍遍野,瀋陽城中每日拖屍體出城的牛車有數百之多, wwwanshco鄉間便更慘些。那要不給潤澤和可法他們去封信,讓他們直接來人到義州附近買糧,咱們多少還是能賺些。」

  祖大壽看著地上道:「嗯,等收了糧還可以。。。」祖大壽突然停下一拍大腿,「遼西和遼東都要秋收了,陳新這是憋著這個點放糧,先在關寧抬價,讓糧商都不賣糧,糧價漲上天去,把建奴餓死一片,最缺糧的時候他突然放糧,把喀喇沁的銀子賺了,把咱們遼西的兄弟都害了。這混蛋怎麼就這麼不要臉呢。」

  吳襄吸口涼氣,「那建奴今年餓死這許多人,冬日間會不會來遼西打劫?」

  祖大壽眼睛轉著思慮片刻道:「應是不怕,陳新和東江鎮在遼南蹲著,蓋州那邊日日都有騎戰,正白旗和鑲紅旗被耗得叫苦連天,建奴就算打也無法圍城不走。咱們不管登州和建奴怎麼打,咱們就守著遼西便是,等著他們分出勝負。陳新這人從一冒出來便盯著建奴打,別人以為他是報血仇,老子卻認為,他是要趕走建奴自己占堊據遼東,然後。。。」

  吳襄低聲道:「然後。。。」

  兩人互相看看後,祖大壽微微點頭道:「偏生他登州鎮有這麼強,還能這麼折騰糧價,這人咱們不能得罪,虧點銀子事小,日後留個說話的情面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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