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心愿

  孫承宗大旗出現在南門門樓,富告灤州正式光復。

  夜幕下的灤州到處火光閃動,無數的明軍和百姓打著火把,成群結隊在各處搜捕建奴,曾經在戰場上不可一世的建奴東躲西藏,有如喪家之犬,有很多是被自帶行糧的義民用棍棒鋤頭打死。

  夜間劉民有就住在魁星樓下面的帳篷里,後面的儒學宅院和明倫堂是安置的傷兵,除了大成殿之外,其他地方都有士兵住宿,街道上用門板和糧袋搭了一些小型街壘,外面一側的巷口都點起篝火或掛了燈籠,防止零散建奴偷襲。

  外面的喊殺哭叫一直不停,周圍其他帳篷鼾聲如雷,劉民有翻來覆去睡不著,迷迷糊糊中聽到有馬蹄聲進來,隱約聽到陳新說話的聲音,乾脆起來走去中軍。

  海狗子站在大帳門口打著哈欠,看到劉民有來了,高興道:「劉大哥,陳大人剛回來,要不要我去通報。、,

  裡面傳來陳新的聲音:「讓劉先生進來。」

  劉民有進去時,裡面點著好幾個燈籠,還算亮堂,幾個千總和主官都在,他們都來跟劉民有見禮,除了知道劉民有是陳新的表弟外,他們對這位心地善良的民政主管也很尊敬。

  陳新招呼劉民有坐了,對幾名軍官道:「咱們今日陣亡兩百多,傷兩百多,殺手隊占了七成,加上固安的損失,能作戰的只有一千五六,編制也不齊,明日每部整合出一個滿編司,後日跟我去永平,其餘人等在此照料傷員和物資。盧傳宗把整合的隊伍交副千總,留在灤州統領所有留守人員。」眾人也不多問,略微討論幾句就離開大帳,陳新要求他們安排好防禦就早些休息,能在任何環境休息的軍官才是好軍官。

  第二日文登營休整一日,又有十多個重傷員死去,孫承宗的指揮部搬到了州衙,馬世龍一晚上已經把那裡搬得精光。陳新去開了一次會,回來後就忙著整編隊伍。

  第三天一早,睡眠嚴重不足的陳新掙扎著爬起來,海狗子打來冷水洗過臉,精神好了許多,剛把官服整理好,曹文詔和吳自勉就先後來了。→

  吳自勉前日與關寧軍在城東大打一場,延綏鎮有十多人受傷,晚上去開會又被孫承宗壓了一下,昨日就被調出城,失去了撈油水的機會,此時一臉的悶悶不樂。陳新前日攻城是首功,廣東紅夷炮隊才排在第二,所以陳新前途無量是必定的,吳自勉雖然是帶隊的總兵,也只得巴巴的先過來。

  曹文詔的部隊主要是騎兵,因為他有點異類,前日被留在城外,一點油水也沒撈到,幫著陳新說了一句,還被祖大壽訓斥,也被發配去永平。被排擠當然也有些不樂意。

  兩人看到陳新後還是擠出笑臉,陳新先跪著給吳自勉見禮,然後笑道:「能和吳軍門、曹將軍並肩作戰,實乃下官榮幸,本該下官去見二位,只是昨晚巡夜太遲,起得晚了,失禮失禮。」吳自勉看陳新不擺架子,放下心來,哈哈笑道:「陳將軍當日一戰,大漲我大明威風,今日既是去永平,咱們兄弟三個一起再復一城。

  讓老哥也得個功績。」陳新訝然道:「二位當曰都有首功,兄弟這裡暫時存著,吳總兵斬了三十,曹將軍二十,二位怎地忘了。,…

  兩人一聽便明白,

  陳新要分他們首級,臉上都樂開hā,曹文詔雖然和一般關寧軍不同,喜歡和鞋子真刀真槍干,但也不是死腦筋,殺良冒功、劫掠商民這些事也是要乾的,否則他下面的人就會起來鬧事。

  幾人商量了集結地,約定午時正出發,吳自勉兩人便各自回去,陳新用人頭跟兩人打好交道,免得他們擔心自己去永平獨吞軍功,到時不肯出力的話,光靠文登營一千多人也沒有用。

  午時剛到,文登營從北門瓮城出城,在城外匯合了曹文詔和吳自勉,因為永平不遠,曹文詔只帶五百多騎兵,輔兵一個沒帶,吳自勉步騎原本合計三千多,這次去永平只帶了一千五,家丁和騎兵有七百多,另外八百多名步兵也不是那種乞丐兵,看樣子是打算去認真打仗的。

  文登營三個千總部都有出動,但出動數量只有編制一半,另外還有所有騎兵和一個斑鳩銳分遣隊,共一千三百多人,昨日繳獲了一百多後金馬匹,每個殺手隊各分到兩匹,幫著運輸鐵甲。

  廣東的三十門紅夷炮走在文登營中間,大炮都用牛拉著,造成了他們行軍極度緩慢。黃思德繼續跟炮手套近乎,目前已經找好一個澳門漢人,還有一個弗朗機人,給了十兩一月的銀子,這兩人都是會制炮和觀瞄,屬於難得的人才,這次打完仗就去文登。

  數千人馬先從關寧軍前幾日建的幾座浮橋渡過灤河,然後上了官道往永平前進,遷安、永平、灤州都在灤河岸邊,官道也基本在河道附近,灤州離永平不過四五十里,只要何可綱所部關寧軍牽制住建奴,等這支軍隊一到,圍住城池,或許又是一次灤州一般的大勝。

  一個衣服髒兮兮的大漢跟在陳新身邊,一邊走一邊啃著一副雞骨架,臉上和鬍鬚上都被雞肉弄得油膩膩的。

  他操著南京官話對陳新道:「陳將軍,小人叫做陳廷棟,跟大人是本家,咱佩服你們這幫登萊的丘八,遼鎮的光知道搶東西,你們搶了東西總能殺鞋子。」陳新聽得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南通州來的陳廷棟是個憤中,聽說鞋子入關,變賣家財,跑到北通州自己募兵,我了上千名北通州難民,他出錢買了行糧,帶著他們趕往永平。結果路上跑了就剩下兩百多。這次被派來幫著這支軍隊運糧推炮。

  這陳廷棟不是官場中人,陳新也不跟他解釋,微笑不語,陳廷棟一會就吃完了雞骨架,隨手扔在路上,把手指et挨著舔乾淨,叫過他的旗手,把油乎乎的手在黑乎乎的紅旗上擦了,又用旗布把嘴巴抹了幾下,陳新隱隱聞到那大旗上都有一股子肉味。

  然後這人便去後面招呼他的通州難民了,陳新鬆一口氣,這人一腔熱血,據說還中過舉人,如此不修邊幅,實在是個異類,但明末江南確實是什麼人都有,當下也不再驚奇。

  他們當天只走了十多里路,第二天還沒出發,就遇到了何可綱派來報信的塘馬,那塘馬急切的告訴幾人,前天晚上永平就得知灤州被攻克,阿敏昨日下午也從遷安到了永平,他剛一到,城中殺聲震天,何可綱認為建奴可能在屠城。

  吳自勉畢竟是個老丘八,長期在延綏和套寇作戰,聽了馬上判斷阿敏要逃,找來曹文詔和陳新一商議,三人都認同這個推斷,如果阿敏要逃,那麼紅夷炮就沒有了用途,吳自勉當即留下步兵就地紮營,守護廣東炮隊。所有騎兵先期出發,陳新把殺手隊配的馬匹抽調出來,給一百五十名騎兵配齊一人雙馬,連帶著中軍衛隊,跟隨吳自勉出發。

  阿敏如此快就要逃跑,完全出乎化們的意料,騎兵行動迅速,特別是文登營的騎兵都是一人雙馬,下午最先趕到永平城下。城池上空飄著一些淡淡的煙霧,永平南門緊閉,但西門已經打開,城牆上也沒有看到有建奴旗幟,關寧軍何可綱部在東門五里之外紮營,陳新只看到少量明軍游騎在南門附近。西門那邊跑出一些零散的百姓,陳新趕緊策馬過去,那些百姓很多帶傷,滿身血跡,他們一見是明軍,無不放聲大哭。

  劉破軍上去詢問他們才得知,阿敏一到永平就開始屠城,殺了將近一天,城中已經屍積如山,後金軍大概半個時辰前才離開。

  陳新馬上對朱國斌道:「你立即帶所有騎兵追擊,遇有大股建奴,以騷擾為主,能殺多少鞋子是多少鞋子,若有小股的,堅決攻擊。」朱國斌一臉悲憤,大聲領命後,帶著騎兵往北方呼嘯而去。

  陳新和劉民有帶著中軍衛隊,策馬來到西門,往裡一看都倒吸一口涼氣,寬闊的東西門大路上,幾處沿街的店鋪在燃燒,向天空吐出黑煙,地面擺滿層層疊疊的屍體,從西門到東門都沒有間斷」

  馬匹無法通異,眾人都跳下馬來,小心的在屍堆中前進,很多屍體上還插著刀槍,一些女子屍體全身**,街上血流滿地,路兩側的陽溝裡面蕩漾著紅色的液體。

  路中間屍體密集,劉民有幾乎無法婁到下腳的地方,偶爾有一個還在蠕動的人,立即便有中軍衛隊的人上去查看,基本都無法救活,這些士兵只能狠心再幫他們補一刀。

  劉民有精神午點恍惚,似乎眼前的屍體已經變成了一些尋常的物品,如同山上的石頭腐木一般。

  這時右邊有一具屍體似乎動了一下,劉民有愣愣的轉過頭,發現一個靠牆半坐的女子,**著身子,用一隻右手捂在肚子上,手上已經被染成紅色,正在輕輕搖晃著腦袋。

  劉民有的散亂的眼神重新匯聚起來,.ansh.c 等到反應過來那是一個活人,趕緊跑過去,中間在其他屍體上摔了兩下,等他爬起來趕到的時候,陳新已經先在那裡,他解了自己的鎧甲繡衫,先蓋在那女子身上,然後拿出自己急救包裡面的棉布,準備給那女子止血,陳新輕輕拉開那女子的手,看到是一把直沒至柄的短刀,已是不可能救活,手上停了下來,嘆口氣看著那女子。

  那女人嘴唇輕輕動著,已經說不出來話,眼睛死死盯著旁邊一堆柴草,劉民有突有所悟,到那堆柴草里一翻,竟然是一個包著嬰兒的襁褓,肯定是這女子無處可逃時藏在此處。劉民有再細細一看,那嬰兒身上一個槍洞,早已死了多時。

  劉民有抱著嬰兒來到陳新旁邊,不知如何跟那女子說話,陳新站起來看了那嬰兒一眼,自己接了過來,用手遮住那個槍洞,然後蹲下對那女子道:「你的孩子很好,活得好好的,現在睡著了。」那女人恍惚的眼神慢慢看向紅色的襁褓,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紅色,兩人都知道她是迴光返照,陳新看到那女人手微微動了一下,趕緊幫她抬起手,在嬰兒的臉上挨著,那女人早已經沒有了知覺,沒有察覺出絲毫異樣。嘴唇動了兩下,眼神突然充滿渴望的看著襁褓,然後又緩緩看向陳新。

  劉民有站在陳新背後,看不到陳新的表情,只見他握著那女子的手輕輕道:「你放心,他會長大,一定會平平安安的過完一輩子。」女子臉仰了一下,終於沒有說出來,慢慢閉上了眼睛。<!--flag_bd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