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男僕將水盆端到小姐房中,小姐將臉浸濕,含混地問道:「那邊沒有動靜?」
男僕叫道:「沒有,自從熄了燈便沒了動靜,」他終是沒有憋住:「小姐,咱們京中尚有要務,為何明日還要多此一舉?」
小姐名叫夏姜,乃是京城東璧堂的一名郎中。這東壁堂是大明名醫李時珍創立的堂號,因其德高望重,天下不少以懸壺濟世為信條的郎中慕名前來,堂中人才濟濟,李時珍在世時時常在此坐堂接診,李老體恤民生,因此醫館接診時有個習慣,如遇家中窮苦之人,診金分文不取,因此在民間口碑極好。
夏姜取過手帕將臉擦淨,坐在男僕面前:「小成,你能告訴我行醫為的是什麼?」
那叫小成的男僕抿了抿嘴唇道:「救人。」
夏姜將竹箱打開,分揀著草藥:「那女娃娃不過三四歲的模樣,若你我不出手,後果你能想像嗎?」
小成道:「如果時間充裕,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但是城內那位貴人也在等待救治,若是再延遲下去恐怕會惹得貴人不快。」
夏姜皺了皺眉,但她意識到小成是在真心替自己發愁時,只能舒展開眉頭:「那貴人僅是風寒,況且身邊還有名醫,迫在眉睫的反而是那女娃娃的性命,縱使惹得貴人不快也無妨。小成,你我是醫者,更應懂得生命沒有貴賤之分。」
小成被說得低下了頭,夏姜看著他:「至於怎麼出手還需從長計議,你我都不會拳腳功夫,那王三柱魁梧有力,若是貿然行動失了先手,反而會將自己置於險地。」
小成抬起頭挺起胸膛:「小姐放心,若真有危險,我小成第一個上,斷不會讓小姐出事。」
夏姜抿嘴笑了笑:「如此多謝了。」她長著一對酒窩,只是性格淡然,臉上時常不見表情,此時笑起來唯美動人中帶著一絲嬌俏,小成不禁看直了眼。
夏姜低下頭開始了忙碌:「你回房歇著吧,不過要時刻注意著隔壁響動,可不能叫那王三柱耍滑頭半夜溜走。」
穀雨在李征驚醒前睡得天昏地暗,渾然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此時三人跑到街上才發現街面上儘管空曠安靜,但仍有三兩行人,並未到宵禁時分。只是三人跑出不遠,身後便有人跟了上來遠遠地綴著,黑暗中雖然看不清長相,但依據輪廓判斷皆是健壯之輩。雙方雖然至今仍沒有接觸,但對方緊追不捨,穀雨卻已預感到不妙。
三人惶惶而行,穿街過巷仍然無法擺脫對方的糾纏,李征既害怕又焦急,正在無計可施之際忽然見前方燈火輝煌,絲竹管樂之聲陣陣傳來,李征舉目眺望,見前方卻是曲家瓦,正是京城中最大的勾欄院,夜間的廣場中少了卜卦、博戲的演出,但是另一側的青樓卻在晚間甦醒,展現出與白天完全不同的風采。高樓林立煙柳繁華,門前車水馬龍人群熙攘。
李征嘿地笑了出來,向那處一指:「去那裡,我有辦法了。」
穀雨雖然不解其意,但見他喜形於色,知道他已然有了主意,當下也不遲疑跟著李征向那燈火通明處迅速跑了過去。走到近處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李征的心稍微穩定了下來,回首看去只見那身後的追擊者緊緊追隨而來,個個身著短靠,腰間鼓鼓囊囊的,似乎藏有兵刃。
此時燈光明亮,雙方已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的樣貌。李征看得分明,為首的正是那馬臉和方臉的漢子,正陰冷地看著自己。李征渾身打了個哆嗦,穀雨見這兩人恰好符合畫像中兩人的相貌,探詢地看向李征,李征氣喘吁吁地點了點頭,崔文一臉慘白地看著他。
雙方隔著熙攘的人群對峙著,身邊的行人從身邊經過,但雙方恍若未覺。馬臉和方臉的漢子互視一眼,馬臉漢子叫吳勤,壓低聲音道:「那人不是今晨在香爐峰上示警,壞了我們好事的那小子嗎?」指的是穀雨。
方臉漢子叫白寬,聞言嗯了一聲:「李征果然認出了我倆,你的直覺沒有錯。」
吳勤道:「既然他找上了姓谷的小子,這件事已然算敗露了,」他從腰間將攮子抽出攥在手裡,向身後吩咐道:「眼前三人一個不能留,短兵刃接敵,儘量不要鬧出動靜!」
身後的兵士齊刷刷地向腰間摸去,穀雨臉色一變,知道對方動了殺心,一把抓住李征:「他們要動手了,快跑!」話音未落,吳勤和白寬粗魯地撥開人群,率領著身後逇向自己跑來。李征見狀只嚇得魂飛魄散,撒腿向身後跑去。
人群頓時出現了騷動,穀雨大叫:「都閃開了!」伸手撥開擋在身前的行人,一時間門前招徠生意的老鴇龜公、進出門樓的尋歡客、街面上賞玩的遊客紛紛四下躲閃,場面亂做一團。穀雨回頭看去只見對方越來越近,急聲道:「不成,這樣下去非被包圓兒不可,咱們分頭跑!」
李征伸手拉住他:「聚香園匯合!」
穀雨點點頭:「分頭走!」當先向身側的胡同中竄去。
吳勤在後看得分明,冷笑道:「分兵之計。」
白寬道:「我去追!」當下分出一隻四五人的人馬向穀雨逃竄的胡同中追去。
穀雨手無寸鐵,聞聽身後的腳步聲密集,只嚇得一顆心砰砰直跳。京城中胡同星羅棋布,本就縱橫交錯,曲家瓦又是京城最熱鬧的所在之一,加之又有夾道、斜街、八道灣等特殊的構造,其中複雜更甚於常。穀雨算準了對方初來乍到不熟地形,盡往那曲折處迂迴,胡同中行人稀少,越往裡走越暗,白寬幾人被繞得昏頭轉向,氣得罵道:「這小廝忒也狡猾!」
但他仗著體力強健,死死咬住穀雨不放。其實穀雨也已轉了向,況且他身上傷痕累累,是以早已跑得眼冒金星,喉間發癢隨時會吐出來,他勉力撐著奮力邁過前方的轉角。這一處胡同修得十分狹窄,乃是前面人家的後牆,牆側一顆高大的楓樹。
耳聽得追擊的腳步越來越近,他將牙一咬攀上楓樹,踩在粗壯的枝幹上猛地向牆內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