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 告別

  莫愁湖,穀雨背著包袱從房中走出,他在這裡居住半年之久,作為單身的小伙子,本以為一個包袱足矣。哪知道收拾起來不止衣裳,還有閒暇時在城中、村里淘換的小玩意兒,

  還有院落中親手種的果蔬,果實將枝幹壓彎了腰,他叉著腰苦惱了半晌,最後只能無奈地決定放棄。

  日頭逐漸攀升,溫度逐漸熱起來,金陵城令人恐懼的炎熱再次降臨。

  穀雨想了想將包袱放在地上,將椅子搬到樹蔭下,最後為自己沏了一壺茶,他愜意地躺在椅子裡,調整了一下坐姿,眼睛正好能看到莫愁湖波光粼粼的湖面。

  炊煙裊裊,空氣中飄散著飯香味。

  莫愁湖裡幾名半大孩子在戲水,這幾張臉穀雨已看得熟了,都是鄰近村舍的孩子,每天必然會在湖中耍上一會兒,仿佛永遠不知道厭煩。

  「狗子,吃飯了!」聲音從冒著炊煙的村舍里傳出。

  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當沒聽見的。

  「狗子,聽到了沒,我數三個數!」聲音中帶了些許憤怒:「一...」拖長音,耐心所剩無多。

  一個孩子從水中鑽出,光著屁股向案上飛奔。

  其他孩子放聲嘲笑,向那孩子離去的方向潑水。

  「勝子!回家吃飯!」

  一個孩子舉目張望,他抹了把臉上的水,一個猛子又扎入水中。

  過不多久,一個年輕女子出現在岸邊:「勝子,給我滾回來!」

  那孩子瞧見母親,連滾帶爬上了岸,女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聾了是不是?!」

  孩子拼命掙扎,水中的孩子哄堂大笑。

  女子一瞪眼:「栓子,猴兒,你們爹娘馬上過來了,再不走就要打屁股!」

  其他孩子也顧不得笑了,紛紛從水中鑽出來,落荒而逃。

  湖面上恢復了平靜,家中卻多了雞飛狗跳。

  穀雨收回目光,將杯中的茶水飲盡,這是白如冬送給他的,那時他叫他「小谷」,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給予他關切與鼓勵。

  他還想起很多人,比如老武,比如福生、比如老武、比如楊達,還有董夢琪。

  溫暖和悲痛比重相等,一半是冰另一半卻是火焰,深沉又撕裂。

  我還會再回來嗎?

  穀雨的眼底有些潮濕,他的目光扶搖而上,看到的是這個寧靜的夏天湛藍的天空、仿佛觸手可及的雲朵。

  他輕輕放下茶杯,與自己的小院無聲道別。

  洪府尹發動闔府力量,終於趕在三個時辰內按照潘從右的要求準備停當。隨行的要員則是馮推官,這趟差事畢竟是皇差,穀雨一個快班捕頭掛帥,怎麼也是說不過去的。

  馮推官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作為全府掌管刑名的官員自然首當其衝。

  他拍了拍囚車之中的胡應麟,笑著對穀雨道:「此番北上,你比我有經驗得多,三人行必有我師,你多擔待著些。」

  穀雨謙虛道:「還是要聽大人的。」

  馮推官擺擺手,望向身後的兩輛囚車,囚車中空無一人,他試探道:「知道這是用來幹嘛的嗎?」

  穀雨看了他一眼道:「潘大人巡察江南,自然有不宜為外人所知的要務,我與他接觸不多,自然也不敢問。怕是問得多了,反而招惹閒事。」

  馮推官心裡咯噔一聲,打了個哈哈,不再提此事。

  穀雨回頭看了看應天府的方向,杜奎海至今仍昏迷未醒,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傷勢已得到控制,郎中的判斷比較樂觀,堅信不久之後杜奎海就可以甦醒過來。

  應天府衙一口氣死了這麼多捕快,而且是不明不白死的,闔府上下人心惶惶,或許杜奎海的甦醒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

  白小小婉拒了穀雨的要求,她一直守在杜奎海身邊,穀雨試圖勸服她隨隊伍北上,白小小猶豫半晌,還是決定留在金陵,對於她來說,杜奎海比遠在京城素未謀面的兩位老人更親,沒見到他黯然甦醒,白小小又豈肯離去?

  穀雨滿腹心事,與馮推官一道辭別了洪府尹,弓兵押著囚車出了城。

  老校場中也已收拾停當,兩部攻守易位,原來的勝者成了俘虜,俘虜反而贏得了最終的勝利。曹克攀吸取了教訓,將趙顯達的士兵分割管理,彼此之間不得通訊,切口一個時辰一換,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潘從右笑道:「看來克攀是學到教訓了。」

  曹克攀苦笑道:「一日找不到宋憲,我這心裡就沒個著落。」

  潘從右沉吟道:「總會找到他的,陛下一道聖旨,正好給了咱們回京的機會,老天都幫著咱們,你還怕什麼?」

  曹克攀拱手道:「末將身家性命全靠大人了。」

  潘從右好笑道:「那老夫的身家性命也全仰仗曹將軍了。」

  萬曆料定潘從右的衛隊和應天府的官差戰力有限,張回想要料理這支隊伍易如反掌。但他千算萬算,卻不知道潘從右手中恰好有一支軍隊。

  穀雨帶著馮推官走近老校場,遠遠便看見了門口馬車上的潘從右,他趕緊三步並做兩步搶到近前:「累大人久等了。」

  「不打緊。」潘從右擺擺手,從馬車上走下來。

  馮推官趕緊見禮,潘從右指著樹蔭下的馬匹:「此去山高水長,你又在衙門裡坐慣了,這一路恐怕打熬不住,去挑匹馬。」

  馮推官抹了把臉上的熱汗,千恩萬謝地去了。

  潘從右看向穀雨:「看我給你準備的什麼?」

  在他的馬車後則是另一駕馬車,小成探出個腦筋向外看著,見穀雨到來興奮地揮了揮手。

  穀雨驚喜地看向潘從右,潘從右一臉得意:「怎樣,小友,這可是老夫的一片心意,接受嗎?」

  穀雨點頭如啄米,羞赧地笑了笑,一個箭步竄上了馬車。

  一個個熟悉的臉孔映入臉孔,小成、小瓶、彭宇、大腦袋、白小小、臥榻上的夏姜,幾人視線交匯,不約而同鬆了口氣,直到現在眾人終於確信自己已脫離了危險。

  車廂里的裝飾雖然沒那麼考究,但勝在空間寬敞,即便加了張軟塌,也絲毫不覺得侷促。

  穀雨道:「出發在即,我晚些時候過來找你們說話。」

  他是對著夏姜說的,夏姜點了點頭,雖然臉上仍帶著病態,但睫毛彎彎,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

  穀雨看向彭宇:「你下來。」

  彭宇撓了撓頭,隨穀雨下了馬車,走向旁邊的林子,彭宇急不可待地道:「這案子裡我也是出了力的,咱得講個有始有終,你不能攔我。」

  「我不攔你。」穀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