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清晰地復現在穀雨的腦海:「那時我在想這真是個令人傷心的地方,它不願接受真相,更不願接受公平,它只相信弱肉強食,勝者為王,那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呢?」
夏姜的心莫名地一痛:「我們都是平民百姓,又如何與宮牆之內的人抗衡?」她的手指摩挲著穀雨的手背:「穀雨,有時候我們站著已是極大的幸運。」
穀雨嘴角抿起,表情悲傷。
「別難為自己。你做的已經足夠好了,若不是你奮不顧身,京城還不知會有多少無辜的人失去性命。」夏姜心疼地看著她的男孩:「別難為自己,有太多人希望你好。」
這些話並沒有安慰到穀雨,他垂下頭,似乎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他抬起頭:「可是我還是管不住自己啊。」
夏姜怔住了,穀雨哽咽著道:「明明有那麼多受苦的人,只要搭把手,或許便可換得一條性命。明明說句公道話,或許便可點燃生的希望,讓世間變得更好一些難道不是每個人的心愿嗎?」
穀雨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聲音在打著顫:「我應得這份差事,技不如人,那我就一步一步來。哪怕終其一生救得一條性命,我也知足。」
夏姜默默地讀著穀雨的心事,這些話他不會說給第二個人聽,穀雨喘了口氣:「不救人需要一千個理由,而救人不需要理由。」見夏姜聽得一臉慎重,忽地呲牙一笑:「夏郎中,這件事你原本比我做的熟練。」
夏姜驚訝地看向穀雨,面前的少年狼狽不堪,但是眸子卻亮得出奇,在那一瞬間夏姜的心像被什麼擊中了似的,她嘟囔道:「王八蛋。」
忠於自己的人,都很難與自己和解。
穀雨無聲地笑了笑,撓了撓腦袋。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夏姜覺得親切,她好久都沒有看到穀雨流露出的少年氣,甚是想念。
黑暗中的穀雨似乎走出了陰霾,平和而堅定,夏姜的心緒漸漸平息下來,將頭靠在穀雨的肩膀上,穀雨的肩頭驀地僵硬,他不知所措地挺直了肩膀,夏姜責怪道:「別亂動。」
穀雨的心跳得沒了章法,僵硬地點點頭:「我不動。」
夏姜閉上眼睛:「睡會吧,天亮了還有很多事要做。」
穀雨將背靠向牆,隨之閉上眼睛,鼻端是夏姜身上散發的藥草香,讓他感到安寧,不多時就進入了夢鄉。
應天府衙,杜奎海在付牢頭的引領下臉色鐵青地走進大牢那間石室,滿堂的屍體上蓋著白單,幾名捕快無措地看著杜奎海,杜奎海輕輕地蹲下身子將白單揭開,滿堂年輕的臉上已無半分血色,身子下面的血跡已然凝固。
杜奎海表情悲傷,臉上的皺紋在火把的光亮下顯得更加深刻:「滿堂是怎麼出的事?」
一個叫鍾台的捕快答道:「我等原本想從被捕的犯人口中問出被擄女子的下落,但這些人抵死反抗,堅不吐實,兄弟們忙了半晌毫無所獲,眼見中午到了,滿堂哥說去飯堂取些吃食,可是久久不見回來,一開始弟兄們也沒放在心上,以為他被其他事絆住了腳,一直到酉時不見他的蹤影,這才起了疑心。我們幾個將府中上下問了個遍,都說沒有見過他,後來付牢頭提醒,我們才想到這間石室,沒想到...哎...」
杜奎海咬著牙,太陽穴上青筋暴起:「這麼說沒有人見到兇手?」
捕快在府衙中莫名其妙地死去,這對杜奎海簡直是奇恥大辱。
捕快們紛紛搖頭,付牢頭哭喪著臉道:「這大牢里來來回回地都是自己人,誰會動手?」
「那...那個...」石室外看熱鬧的一名獄卒舉起手:「牢頭,我有話說。」
付牢頭瞪眼:「湊什麼熱鬧,該幹嘛幹嘛去,趕緊給我滾蛋!」
那獄卒正是先前與王南松攀談那人,見付牢頭臉色鐵青,縮了縮脖子正要往回走,鍾台攔道:「讓他說。」
付牢頭看向獄卒:「大馮,你這廝嘴上有個把門的,既然滿堂兄弟要你說,你就實話說,要是胡說八道我弄死你個逑。」
那叫大馮的獄卒撇了撇嘴:「那我不說了。」轉身要走。
「哎,哎,」付牢頭被這憨貨折磨地沒了脾氣,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聲音梆硬:「好生說。」
大馮道:「今日獄中確實來了個陌生面孔,穿的也是咱們的衣著,我見他面熟便與他攀談了幾句,據他自己講是老胡的妻弟,因為老胡犯了胃病才來頂班。不久後便失去了蹤影,如今想來太過可疑了。」
杜奎海道:「他長得什麼樣子?」
大馮便將此人的身型樣貌講了,杜奎海驚道:「王南松!」見付牢頭一臉茫然,補充道:「正是此案的首犯!」
「哎喲!」付牢頭氣急敗壞地叫了出來:「你他娘的知道是陌生人,難道不會將他攔下嗎?這牢中全是快班弟兄,但凡你說句話,便將此人拿下了。」
他是大牢的一把手,這件事難辭其咎,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付牢頭欲哭無淚,恨不能親自動手將這個王南松撕個粉碎。
大馮也被嚇傻了:「我哪知道他是誰,牢頭你這不是難為人嗎?」
杜奎海緊皺眉頭:「好了!」
大馮嚇得一哆嗦,閉上嘴不敢說話了。杜奎海回頭看著空空如也的床,怒氣在他渾濁的眼中熊熊燃燒:「王南松為了搶走王焱的屍體,竟然膽大包天潛入府中出手殺人,簡直是府衙的恥辱,此仇不報我姓杜的誓不為人!」
滿室捕快同樣眼中冒火,狠狠地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杜奎海平抑著情緒,愧疚地看著地上的死者:「將滿堂好好收殮,他爹娘那邊我親自去一趟。」
鍾台和另一名捕快上前將滿堂架到擔架上,緩緩走向門口。
「滿堂!」走廊上響起了白如冬的聲音,一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石室外。
杜奎海手撫著膝蓋想要站起身來,卻又忽地停下了。滿堂的屍體被抬起後,地上的血泊完整地露了出來,在已呈暗紅色的血跡中一件物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忽然他的臉色變了,快速地將那東西抓在手中,緩緩站起身來,此時所有人的注意皆被白如冬吸引了過去,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動作。
白如冬搶到門前,滿堂靜靜地躺在擔架上,白如冬神情悲戚,抓住滿堂冰冷的手:「滿堂,我來晚了。」
眾捕快難掩悲傷之色,顫聲道:「頭兒,滿堂的仇不能不報。」
杜奎海站在人群後,他看著悲痛欲絕的白如冬,神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