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心五與楊志皋的第二輪談話結束得很快,楊志皋在了解到大牢中逃犯出逃的事情後並沒有想像中的震怒,在董心五看來那是一種既憂心又放鬆的情緒。當初萬曆派錦衣衛前來封口時,董心五心急案情並沒有深想,如今轉回頭看又覺得處處透漏著不對勁,而楊志皋的表現更是加重了他的猜疑。他的直覺告訴他其中必有某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隱情。
但那是大人物的事情,與董心五並不相關,楊志皋也並沒有要與之分享的興趣,在了解完案情之後囑咐董心五不可將二人的對話向外透漏,隨即便離開了順天府。董心五終於鬆了口氣,他知道眼前的難關算是渡過去了。
當他第一眼看到穀雨的時候,心中的愧疚再次升騰而起,他知道他再次讓小徒弟失望了,可是他能怎麼辦呢,他歲數大了,除了希望自己能全身而退之外,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徒弟們出事,去年方偉的犧牲幾乎讓他痛不欲生,如今哪裡再有勇氣失去另一個徒弟。段西峰任性妄為不假,但他被白龍會與萬自約害得家破人亡,難道便只能忍氣吞聲嗎?放過萬自約的下場或許正如同他所說,他背後的勢力會將其毫髮無傷地救出,爾後再以各種手段瘋狂報復。難道這便是他想要的後果嗎?
董心五晃了晃腦袋,他決定不再去關注這些問題。穀雨站起身來,雙唇緊抿看向董心五,段西峰沒有動,他看著穀雨走近董心五。
兩人相顧無言,董心五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由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個夜晚,穀雨聲嘶力竭地質問他。他嘶聲道:「老七...」
穀雨截口道:「師傅,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
不同的是這次的穀雨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抗爭,董心五一愣,隨即道:「也好,你這幾日連番操勞奔波,回去好好睡個覺。」
「好的,師傅。」穀雨向董心五拱了拱手,走出了院子。
段西峰看著他的背影:「他是個好孩子。」
董心五目光柔和:「嗯,他一向都是。」
他吐了一口濁氣,嚴肅地面對段西峰:「西峰,既然你身份表露,即日起正式回歸快班。自此光明正大緝兇捕盜,震懾宵小,還民以太平,時刻記住你的身份,不負為師期盼,能做得到嗎?」
段西峰胸前劇烈起伏,眼眶漸漸濕潤,這是他自小的願望,為了今天他已經在黑暗中蟄伏了十餘年,並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硬聲道:「做得到!」
董心五在他肩上拍了一記:「今日下值後哪裡也不要去,跟我回家,讓你師娘好生看看。你父親死後她便時刻念叨你,今日相見恐怕會嚇她好大一跳。」
「嗯!」段西峰有些繃不住,淚水流了下來。
董心五笑道:「臭小子,多大的人了,還掉金豆豆。」段西峰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淚,董心五領著他向值房走去:「走,帶你認識認識快班的弟兄。」
東壁堂,夏姜的小院,七八名五城兵馬司的軍卒在吳海潮的指揮下正在院中忙碌著,徐開龍、方氏兄弟、安三的屍首被依次抬出,吳海潮拱手道:「弟兄們對不住,還要勞煩各位幫助抬回順天府。放心,只要到了順天府,少不得各位的好處。」
這幾名軍卒是吳海潮路過永定門之時臨時抓的壯丁,這廝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偏生有件本事董心五其他幾個徒弟望塵莫及,那便是臉皮厚。他亮出順天府的腰牌,大言不慚地向城門官要人,人家也不能當真得罪了他,只得挑了七八名精壯的勞力供其驅使。
將徐開龍的屍首抬上擔架,夏姜認真地看了看對方蒼白的臉龐,驀地想起昨夜的姚中慧,兩人早前雖有齟齬,但經過昨晚的共同經歷,夏姜心中早已認可了那個風風火火的女子,她知道徐開龍與姚中慧伉儷情深,但徐開龍臨死的前一刻念茲在茲的是山寨中的鄉親,而姚中慧在臨死時想的仍然是為徐開龍完成夙願,兩人甚至沒有來得及為對方留下一句話。
不知不覺間淚水還是濕了眼眶,夏姜眨眨眼,將白被單蓋在徐開龍的身體上:「走吧。」
吳海潮道:「徐大當家的遺體我會儘自己的全力保留下來,待有朝一日可與其夫人合葬。」
夏姜用力點了點頭:「多謝。」
吳海潮道:「我也想為他二人做些什麼,才覺得心裡踏實。」他向夏姜擺擺手,揚聲道:「弟兄們,跟我走著。」
軍卒抬起擔架,在他的帶領下陸續走出,院子中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只有遠處郎中與病患的交談聲隱隱約約傳來,讓夏姜的內心重新安靜了下來,她打量著院中的狼藉,微微皺了皺眉,從角落中拿起掃把快速清掃著。
「姐姐!」一聲清脆的童聲傳來。
夏姜霍地回過頭,季安撲騰著兩隻小短腿投入了她的懷中,院門口王廣和袖著雙手,笑容可掬地看著兩人:「回來了?」
夏姜道:「多謝師兄幫助照看季安。」
王廣和歪著頭打量著她:「氣色中浮,乃是脾血虧輸之象。累得緊了要注意休息。一會兒記得來找我吃飯。」
夏姜忽道:「師兄難道不問問我去了哪裡?」
王廣和笑了笑:「你又不是三歲孩子,難道還要師兄寸步不離地看著你?」擺了擺手,身影隨即在院門口消失。
季安埋在夏姜的懷裡:「姐姐,我不想和老伯伯在一起睡覺,他的呼嚕打得可響了。」
夏姜嘴角泛起笑意,將她小小的身子抱了起來,回到廊下坐了:「那他可有給你做好吃的?」
季安點點頭:「可我不想吃。」
夏姜詫異地看著她,季安再次抱住了她的脖頸,奶聲奶氣地道:「我只想你。」
夏姜的心攸地一晃,她收緊了手臂,季安一動不動地趴在她懷裡,勻稱而又灼熱的呼吸打在了夏姜的脖頸間,讓她覺得有些燥熱,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蒼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