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角落中,店老闆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接受五城兵馬司的盤問。他還未從剛才的驚慌情緒擺脫出來,全身哆嗦個不停,董心五走上前:「你是店老闆?」
店老闆戰戰兢兢地看向董心五,旁邊捕快介紹道:「這是順天府的董捕頭。」
店老闆拱手道:「老朽叫蘇文,是車馬行的店東,今日開門不久便來了兩個年輕人,想要買兩匹腳力,但我這店中的馬只租不售,對方執意要買,我見兩人神色慌張,言語間支支吾吾,擔心是什麼來歷不明之人,便出言回絕。我的侄兒和夥計便要將兩人攆出店去,哪知對方忽然變了臉色,從腰間掏出刀來暴起傷人,我和夥計被刺傷,而我那苦命的侄兒身中數刀,轉眼間便咽氣了,嗚嗚...」說不下去了,老淚縱橫。
董心五追問道:「這兩人可搶了馬去?」
店老闆搖了搖頭:「兩人動手之後剛將馬鞍套上,店內的夥計聞訊趕來,對方見我們人多勢眾,棄了腳力從後門逃了出去。」
董心五的視線跟到後門,車馬行的輜車和馬匹都是通過後門通行,他慢慢走到門口,胡同修得寬敞通達,地上留有車轍痕跡。方偉和周圍出現在胡同口,兩人快步走過來:「師傅。」
董心五沒有做聲,倒背雙手沿著胡同繞到蘇記車馬行的正門口,他仰頭看了看漆黑的牌匾,視線下滑望向街面。正陽橋是正陽門前內城護城河上的鸞橋,但它還有個名字更為人所知:窮漢橋。皆因周邊皆是京城做小本生意的老百姓,搭棚子擺攤餬口,又是街溜子刷錢,叫花子要飯的聚集地,因此有了這樣一個不雅的稱呼。
嘈雜、混亂是董心五對正陽橋的印象,對方選擇在此地動手恐怕也是有其中的考量,如果事情出了岔子也方便其脫身,他將從店老闆了解到的消息與兩人說了。
周圍面露難色:「兇手混入人堆,不消片刻功夫便可隱匿行蹤,偌大的京城卻去哪裡尋呢?」
方偉道:「對方購買腳力,明顯是要出城的。如果不及時抓捕,兩人隨時都會逃出城去。」
周圍的觀點卻與之不同:「既然想到購買腳力,對方的目的地一定不在臨近,事發之後還想要出城,難保不會被我們追上,我想他們還會想方設法再去尋找遠程腳力的。」
董心五的目光追隨著一個忙碌的攤販,那小伙子年歲不大,精赤上身使勁揉動著案板上的麵團,片刻後才道:「讓店老闆描繪出兩人相貌,繪影圖形周知各城門巡城御史。」
方偉和周圍答應一聲,董心五喚道:「老五,你留下。」
方偉一愣,周圍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方偉走到董心五身前:「師傅。」
董心五皺著眉頭瞧了他半晌,方偉的心思仿佛被那雙蒼老的眼睛看透了一般,心中升起莫名的緊張:「你媳婦的病怎麼樣了?」
方偉鬆了口氣,勉強笑了笑:「病情穩定下來了,正在家中靜養。」
董心五盯著他的眼睛:「那我怎麼看你心不在焉的,究竟發生了何事?」
方偉心頭一緊,翕動嘴唇,但最終他低下了頭什麼也沒說。董心五伸手在他的肩膀上用了捏了捏:「師傅看著你長大的,你有心事我一眼便看得出來。你既然不願說,師傅也不強迫你,但若有為難之事,盡可說給師傅聽。」
方偉眼窩一熱,淚水充盈在眼眶。他過得並不好,自從他出賣了穀雨,周圍陰陽怪氣不說,便是在家中妻子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方氏雖然嘴上不說,但他能明顯得感覺到兩人的氣氛較之往日沉默了許多,也許她終於發現方偉其實並不是她心中的偉丈夫,當性格中最不堪的那一面暴露在最親近之人的面前,方偉幾乎喪失了辯解的勇氣。
董心五一番話說出來,方偉只覺得一陣熱流湧向心窩,但他要說什麼呢:師傅,我把你最小的徒弟出賣給了錦衣衛。
他搖了搖頭,向董心五勉強笑了笑:「沒事,師傅,或許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
董心五收回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正陽橋正南便是永定門,對方若想遠遁一定會選擇從此門出,你去叫一隊人馬隨我往正南追。」方偉凜然應命,小跑著去了。
崔文離了曲家瓦,將懷中的畫像取出揉碎丟至河中,冷笑兩聲直奔順天府衙而來。他這一路上走得風風火火,想到不久之後便可接上老母,與月紅遠走高飛,腳步不覺輕盈了起來。尤其是昨夜月紅終於露出家財,更是教他心驚肉跳。
他跟著李征時日最長,時常聽李征在酒酣耳熱之際提起與青樓女子歡好的細節,他在席間口無遮攔,揚言花在月紅身上的銀錢足夠在京城買上好幾套宅子,不覺動了心思。
再者月紅年輕貌美,雖在青樓中歡場浮沉數載,但這樣的女子從良後更懂得如何服侍和取悅男人,崔文並不介意她的出身。趁月紅對李征心灰意冷之際,趁虛而入俘獲了她的芳心。如今月紅既然選擇露了白,必然是全心信任他,肯將身家性命全數託付於他,怎教他不手舞之足蹈之?
直到接近府衙時他才從美好的幻想中清醒過來,李征昨日的警告言猶在耳,不由地他不提高警惕。他將腰間的鋼刀退出刀鞘,以便能在最快的時間抽刀迎敵。順天府衙的門前一如既往的車水馬龍,作為帝京之內御輦之下的官府,所掌皆是京畿近輔之事。來此處置公務的公人、百姓來往不絕,崔文保持著警惕穿過人群向府衙門口蹭去。
眼見門口在望,相距不過五六丈的距離,崔文緊繃的臉上終於放鬆下來,心中對李征的膽小嗤之以鼻,崔文抬起手正要將擋在面前的人群撥開,忽然自身後湊上一人,一把將崔文的肩頭攬住,熱情地道:「崔班頭,好久不見了。」
崔文嚇得一哆嗦,扭頭看去,只見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輕人正向他咧嘴笑著,崔文驚疑道:「你,你是...唔...」脖頸一緊,被那年輕人用粗壯的脖子向懷中鎖去,崔文嚇得大驚失色,只是聲音卻發不出來。年輕人將他向道旁的胡同中拖去,邊走邊道:「來來,咱們一旁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