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路上

  原來鐵匣之中儘是金銀首飾,瑪瑙翡翠金錠銀票混亂地堆積在一起,崔文抬起頭:「這...這是?」

  月紅蹲下身子,從鐵匣中隨意抓起一把,沉醉地欣賞著:「這是妾身的全部身家,如今你我決意遠遁,帶著鐵匣上路多有不便,需儘快兌換成銀票方便攜帶。」她將手中的金銀放下,撿出一張銀票遞到崔文手中,崔文雙手連拒:「你這是做什麼?」

  月紅道:「為青樓女子削籍本來便不是容易之事,即便你有官身也需要上下打點,少不得花費。」

  崔文推脫道:「我手中尚有餘錢,怎麼能要你的錢?」

  月紅將眼一瞪:「將錢收了,婆婆媽媽的,這般糾纏下去難道是想將李徵引來嗎?」

  崔文這才作罷,悻悻地將銀票接過掖在懷中。月紅道:「將鐵匣再埋進土裡,明日你我將那兩人打發走後再重新取出。」崔文依言照做,月紅道:「我去廚下叫些餐食,你先回去。」

  崔文回到房中時李征已上了床,只是沒有寬衣,倚靠在棉被上。穀雨則坐在離門不遠的地方,聽得門響機警地睜開眼睛,崔文捂著肚子尷尬地笑笑,不等開口李征噌地從床上竄起:「你他娘的一泡屎拉得我都睡了兩覺了。」

  崔文忙道歉道:「對不住,也不知是嚇得還是白天吃了不潔之物,腹中攪鬧地厲害。」

  李征火氣未消,還要再罵,月紅端著餐盤走了進來,瞧見面前的場景當即沉下臉:「幾位不餓嗎?」

  李征重重地哼了一聲,壓下心頭怒火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吃飯吃飯!」

  三人夜晚疲於逃脫,此時當真餓的緊了,餐盤中的吃食散發這誘人的香味,不由分說聚在一起碗筷翻飛風捲殘雲,吃得盤底朝天。李征打了個飽嗝滿足地站起身來:「行了,今夜到此為止,二位在廳中將就一夜,待明日再想個十全的法子。月紅,咱們也歇息吧。」

  伸手將月紅的腰肢攬住,月紅的身體一僵看向崔文,崔文在視線交匯的前一刻低下了頭,他緊咬著牙關,太陽穴青筋暴起。月紅心中酸楚,但又不敢教李征察覺,腳步不由自主地隨李征向床上走去。

  清晨的陽光穿過窗欞灑向室內,周圍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吳海潮床前趴著一名老者,被周圍的腳步聲驚醒,揉了揉眼睛回頭看去,待看清是周圍時,忙不迭站起便要行禮:「周大人。」

  周圍眼疾手快,一把將老者托住:「老伯,海潮是我同僚,您是海潮的父親,所以咱們就別見外了,叫我小周便成。」

  老者哎哎兩聲,面對周圍有些侷促,兩手下意識地絞在一起互相搓著。周圍走到床前,見海潮仍是雙目緊閉,但臉頰已恢復了血色:「郎中沒說幾時能醒嗎?」

  老者忙道:「郎中說海潮已從鬼門關前拉回來了,這孩子命賤,老天爺不收他,」說著心有餘悸地流下淚來:「只是仍不知何時能甦醒,可能是下一刻也可能是好幾年,郎中也說不準的。」

  周圍忙道:「瞧您老說的,海潮福大命大,一看就是將來要做大官的,好生將養幾日說不定便醒轉了,您老可要注意休息,放寬心。」

  老者用衣袖沾沾眼淚:「我們老吳家可沒有富貴命,老朽走街串巷,賣了一輩子炊餅。只求海潮進了公門能混口飯吃,誰知道竟遭此橫禍。」

  周圍將他攙到床邊坐了,溫言安慰了幾句,方偉從門外走了進來,周圍抬頭見是他,臉色唰地沉了下來,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聲:「你來作甚?」

  方偉的臉上帶著些許尷尬:「我來看看海潮。」

  周圍冷冷地看著他:「不勞你費心了,你若是真有閒暇倒不如去看看老七,他昨日已被開革出府,不知是否如你所願?」

  方偉被周圍譏諷得面紅耳赤,他雙拳緊攥,咬緊了牙關,吳海潮的老父不知所措地看著兩人,更不敢上前招呼方偉。

  「你二人在做什麼呢?!」隨著門外的聲音響起,董心五邁步走了進來。

  周圍和方偉兩人又驚又喜,紛紛跪倒在地:「師傅,您回來了。」

  董心五仍穿著被捕入獄時的那套衣服,方偉見他行動如常,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也沒有傷痕,便知道錦衣衛並未動粗,不禁放下心來。董心五的氣色還算不錯,看了看兩個徒弟:「都起來吧,這麼大的人了還不忘吵架拌嘴,真箇丟人。」

  他緊走兩步站到吳父面前,吳父是認得董心五的,早已從床上站起,兩人緊緊將手握在一起,董心五面帶慚愧:「吳老哥,是我看顧不周,讓海潮受此無妄之災,實在有負你所託。」

  吳父淚水漣漣:「是我兒命中有此一劫,怪不得你的。」

  董心五又是一番安慰才將吳父淚水止住,走到床前看了看吳海潮,吳海潮臉色蒼白,嘴唇上全無血色,董心五扣起三指輕輕搭在他左手寸關尺上,只覺脈象平順,心中一塊大石這才稍稍落地。

  三人告別吳父回到值房,周圍迫不及待地道:「師傅,錦衣衛沒有難為您吧?」

  董心五搖了搖頭,他被錦衣衛押往北司投入詔獄,獄中陰暗潮濕腥腐之氣瀰漫,老爺子刑名幹了一輩子,繩之以法的賊人不計其數,沒想到臨近退休拜徒弟所賜,頭一遭體味了犯人的滋味。詔獄凶名在外不由得他不擔心,被拉至石室提審時更免不了擔驚受怕,哪知對方卻並沒有上手段,僅圍繞穀雨的行蹤詳加了解,一次審訊不到半個時辰便草草結束。自此之後再無人問津,直到今日清晨錦衣衛將他放了出來。

  鬼門關里走了一遭,董心五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匆匆迴轉家中,結髮妻子和閨女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著,閨女得知此事後特意從婆家回來陪伴母親,兩人見董心五出現在家門口不禁喜極而泣,三人說了一會話,董心五急於了解府中情況,便急匆匆離了家來到順天府衙。

  第一百零四章 路上

  周圍仍不放心,探手在董心五周身上下摸了個遍這才放心。一會兒功夫,董心五回來的消息已迅速在府里傳遍,聞訊的捕快陸續趕來探望,緊接著便是府尹萬自約在程介的陪同下走入值房,董心五忙上前拜見,萬自約將其攙起,笑道:「你乃順天府的定海神針,你回來我便放心了。」

  董心五連忙遜謝,程介從旁道:「萬大人為你的事奔走忙碌,這兩日忙得焦頭爛額,茶飯不思,你可真的要好生感謝萬大人。」

  董心五又是好一番作揖致謝,萬自約詢問他在獄中經過,董心五如實答了,萬自約見他毫髮未傷也便放了心,領著程介告辭離開。董心五的目光在簇擁在身邊的捕快臉上一一划過,卻唯獨不見穀雨。待眾捕快離開後便向方偉問道:「怎得不見老七?」

  方偉臉色一僵,翕動嘴唇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周圍看了他一眼接話道:「師傅,你不在的這幾天,順天府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將萬曆遇刺,穀雨獻身救駕,如今已被開革出府的經過細細講與董心五聽了,只是他被李征與錦衣衛堵在方偉家中,被方偉暴露行藏一事卻避過不提。

  董心五聽得目瞪口呆,實在想不到自己這木訥的小徒弟竟然做下如此驚世駭俗之舉,愣怔半晌才回過神來:「你去看過他了?」

  周圍搖搖頭:「昨天有事耽擱了,原本計劃今日下值後去看看他,這小子性情內向,可別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

  董心五作勢欲打,周圍在自己的嘴巴上輕拍了一記:「我這臭嘴。」

  董心五想了想:「下值後我與你同去,」轉向方偉:「幾個師兄弟中除了海潮外便屬你與他親近,如今海潮昏迷不醒,你隨我去一趟,寬寬他的心。」

  周圍瞟了方偉一眼,後者的臉色複雜難名:「師傅,我......」

  話音未落,忽然自值房外匆匆走入一名捕快,稟道:「董大人,正陽橋牌樓有暴徒行兇,已造成一死二傷,請您速去處置!」

  悅來客棧,王三柱從房中探出頭來,側耳聽了聽。客棧中悄然無聲,隔壁的房中也沒有動靜。他悄悄地走出房門,身後牽著仍一臉呆滯的季安。順著二樓的木梯走到一樓,卻不禁愣住了。原來夏姜與小成早已坐在堂中吃著早飯,桌前另有兩副碗筷。瞧見王三柱下樓,小程露出笑容迎上前:「我家主人已等候您多時,吃完早飯咱們便上路吧。」

  王三柱勉強笑道:「好,好。」硬著頭皮坐在桌前,夏姜放下碗筷,展顏笑道:「我吃好了,你和桃妹慢慢吃。」轉向季安,溫柔地道:「今日我們還有許多路要趕。多吃點兒,省得路上餓肚子。」

  季安怔怔地看向王三柱,王三柱向夏姜尷尬地笑了笑:「這孩子,怕生。」

  王三柱匆匆將飯吃完,見季安仍慢條斯理地吃著,他擔心下江橋出破綻。便將碗從季安面前端起:「來,爹爹餵你。」抄起湯匙舀了一勺塞到季安嘴邊,季安張嘴吃了,緊接著又是一勺,季安隱隱露出痛苦的表情,夏姜將一切看在眼裡,但卻什麼也沒說。

  一頓飯吃完,小成將藥箱背在背上,四人打道昌平。旭陽初升,官道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走出三里地,季安的速度明顯遲緩下倆,王三柱將她背了起來,小成有意接近王三柱,盡撿些輕鬆的話題與之攀談,王三柱生怕露出破綻,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夏姜則落後少許,她的眼神在道旁的山野間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

  大約又走了五里許,前方道旁出現了一座茶肆。夏姜在後輕輕咳了一聲,小成抹了把頭上的汗:「三柱大哥,咱們在茶肆中歇歇腳再行趕路如何?」

  王三柱一路上見小成主僕似乎只是普通的郎中,身手不像會武之人,也慢慢放下警惕,正好走得累了:「也好。」

  雖名茶肆,但其實也有飯食供應,三人並不餓,只是讓跑堂小二煮一壺茶,過了片刻小二將滾著沸水的茶壺端上,將散芽茶沖開,香氣隨著熱氣團團升起。小成口渴難耐,迫不及待地一飲而盡,噗一聲又全數吐了出來。王三柱忙不迭向後躲去,小成尷尬地望著打濕的衣裳:「是我飲得急了。」

  夏姜皺皺眉:「去將衣服換了。」

  小成哎了一聲,從藥箱之中抄起個包裹向後堂走去。夏姜歉意道:「沒濕到三柱大哥吧?」

  王三柱搖了搖頭,見小成走遠,笑著向夏姜道:「夏小姐,不知道可許了人家嗎?」

  這句話孟浪了些,夏姜怔愣片刻,羞赧道:「尚未許配人家。」

  王三柱自昨夜初見夏姜,便被其美貌俘獲,尤其是這一路上見對方不過是一普通醫女,不覺動了歪心思,此時見四下無人忍不住出言調戲,夏姜暈紅雙頰,眼波粼粼,王三柱色授魂與,忍不住伸手抓住夏姜潔白的右腕,入手處只覺得柔嫩滑膩,他心中一盪,脫口而出道:「三柱哥看上你了,嫁給我,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怎麼樣?」

  夏姜輕輕掙脫開王三柱的手,用手將額前的頭髮挽到耳後,嬌聲道:「別這樣,孩子看著呢。」

  茶肆後是片曠野,再往後便是連綿的大山。野草叢生高至腳踝,小成匆匆將衣物換了,伏低身子在草叢中急急尋找著,夏姜進門前已交待過,果然不過片刻功夫就讓他找到了,將雜草撥開,露出幾株細長的植物,具葉柄,柄基部兩側擴大呈鞘狀,頭頂是一顆黃色蛛絲絨球,長相與蒲公英形似。

  小成咧嘴笑了笑,將黃色絨球摘下碾成細細的顆粒。

  「幹什麼的?」身後忽地傳來聲音。

  小成嚇了一跳,匆忙站起身來,只見身後站著的正是那名跑堂的小二,這人身材幹瘦尖嘴猴腮,此時正狐疑地看著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