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 章 煙毒

  抓著鉤索冒出來的身體,仿佛只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猙獰的面容倒下後,不再猙獰。

  撲鼻的血腥味麻痹了嗅覺。

  殘肢斷臂衝散了惶恐。

  齊燁雙手抓著長刀,半丈的城牆,便是他的堅持。

  作為幽王府世子的堅持,這裡,是他幽王府世子的領地,不可任何人侵犯、進犯的領地。

  其他軍伍能否守好城牆,已無暇顧及,若今日戰死,便要與諸兄同葬,七尺之下,淺墳一座,木牌為碑,上書四字,南軍英豪!

  井闌車終究是靠到了城牆上,攻城異族鬼哭神嚎,高舉武器,守卒壓力劇增。

  龔信輕輕一躍,如輕風,如鬼魅,袖中戒尺連點四人,風濕老寒腿一腳一個,隨即丟下一包藥粉,再次輕輕一躍回到了城牆上,火把丟出。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鬼哭神嚎戛然而止,沖天火焰覆蓋井闌,攀爬者無一不逃。

  殺聲又是震天,雲梯搭在了牆頭上,距離太遠,龔信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就知曉來不及了。

  龔信來不及,阿卓來得及。

  位於角樓轉角處的阿卓左手分持長刀,一腳將擋路司衛踹開,兩把長刀上下紛飛化成一團刀光,所過之處鮮血四濺。

  清空了角樓的敵人,阿卓丟掉左手長刀,雙手緊握另一把長刀刀兵,金鐵交鳴之聲傳出,長刀劈在了包裹鐵皮的雲梯掛索之上。

  一刀,又一刀,第三刀,每一刀都迸射出了火花。

  流矢飛來,阿卓面無表情微微側頭,下顎出現了一道血痕,鮮血滴落,

  一刀,又一刀,第三刀,掛索斷裂。

  「給本統領死!」

  阿卓突然跳上牆頭,腳尖一提抓出了一旁鉤索,鉤索甩出咬上雲梯另一側掛鎖,緊接著整個人如同猿猴一般向後跳去,跳下了內城牆,利用下墜的力量甩動了雲梯唯一一側支撐點,不知砸死了多少倒霉鬼。

  「轟隆」巨響,雲梯就這麼倒了,落到地上的阿卓跑上台階,再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滿面煞氣。

  「越州軍伍也他媽中毒了不成!」

  齊燁的雙臂近乎沒了知覺,回頭大喊道:「援兵呢,援兵死哪裡去了。」

  沒有人回答他,每個人都紅著眼睛,麻木的劈砍著,捅著,刺著。

  越州的確無法支援,因為徐夙的大軍不止是攻打了南野,塗州,越州二城,亦是兵臨城下大軍壓境。

  城牆上的敵人,越來越多。

  城牆上的守卒,越來越少。

  屍體,被褻瀆著,敵人的,南軍的,被踩踏著,被擠壓著。

  守卒,殺紅了眼,能夠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最右側的角樓已經被敵軍打上來了。

  敵軍,失去了理智,如同一個又一個瘋子,他們深信,確信,戰死後會如大越國君蒙烏徐夙所說,進入賜福之地,永享安康。

  南野,的確如徐夙所說,會被攻打下來,時間早晚罷了,因為城牆上的守卒越來越少,大半漢家軍伍在營帳內外手舞足蹈,毫無戰力,只要拿下了城牆,進入了內城,南野便是被徹底攻下了。

  齊燁依舊在劈砍著,右側有劉旺護著,左側有一群司衛。

  記不得砍翻了幾人,記不得砍掉了多少人,當滿身汗水的齊燁扭頭時這才發現,左邊,竟少了司衛,很多很多的司衛。

  不,沒有少,只是這些司衛都倒在了地上,黑色的長袍染滿了鮮血,趴在地上,倒在地上,手中緊緊握著長刀,一動不動。

  守卒,越來越少。

  敵人,越來越多。

  攻城軍器,接二連三的靠在了城牆上。

  敵軍,如同鬼怪一樣,帶著五花八門的兵器跳到了城牆上,人擠著人,人推著人,胡亂的喊著,胡亂的殺著。

  台階上已經沒有試圖衝上來的南野輔兵了,因為他們已經站在了牆頭上,或是倒在了磚石上。

  齊燁近乎虛脫,左側五名司衛不斷地後退著,頂著大盾,直到碰撞到了齊燁的身上,見到是齊燁後,咬著牙,低吼著,開始向前沖,想要奪回那兩米不到近乎毫無意義的空間。

  這些出身各處折衝府和邊軍的老卒們,這些有了司衛身份的老卒們,終究沒有奪回到兩米的距離。

  或許一米五,或許一米六,也或許是一米七,一米八,總之,他們倒下了。

  大盾,是圓的。

  長矛,是尖銳的。

  尖銳的長矛,透過了大盾的縫隙。

  司衛們,只想著奪回那兩米長的空間,卻忘記了長矛刺穿了自己的身體,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血,流了一地。

  屍體,堆滿了城頭。

  望向城外,山林中依舊會零散跑出敵軍,莫說軍器,就連兩桿「沈」字大旗都快靠近城牆了。

  劉旺右側的司衛們沖了過來,跨過同袍的屍體,撿起巨盾,頂著,拿著長刀,砍著。

  「少爺,走吧,走吧。」

  劉旺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南野守不住的,不成,不成的,小的得帶您走。」

  「白修竹!」

  齊燁轉過頭,朝著越州的方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著:「田文靜!」

  這一刻,齊燁怒到了極致,也委屈到了極致。

  早知如此,他就不應該向那些世家訛糧。

  見到齊燁還是沒有退意,劉旺扔掉長刀,轉身彎腰,不由分說將齊燁扛了起來。

  齊燁想要掙脫,奈何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劉旺沒有叫上親軍司衛,非是他心狠,而是沒辦法叫,一旦身穿黑袍的司衛也跟著走了,定然會引起其他守卒的注意,有一人「逃」了,就有兩人,有兩人,就有一百人,二百人,所有人!

  「放我下來,就算要走,我也要帶著活著的人一起走,且戰且退,回到越州。」

  齊燁的目光無比堅定:「我會親手奪回南野,下城,告訴所有人下城,帶著那些中毒的蠢貨們一起回越…」

  話未說完,齊燁和劉旺突然見到了一個手舞足蹈的傢伙跑了過來,一隻手抓著一個火把,穿著儒袍。

  手舞足蹈的傢伙,叫做季元思,如同一個瘋子。

  「哈哈哈哈,火,哈哈哈哈,我就是火,哈哈哈哈,別叫我停下來。」

  抓著兩個火把的季元思已經點燃了很多地方,包括幾處營帳。

  當齊燁和阿卓見到這個發癲的傢伙時候,好幾處營帳已經燒起來了,濃煙滾滾,飄向了城牆,飄向了城外。

  猛烈的南風,吹散了血腥味,也吹來了濃煙。

  如果只是營帳,不可能出現這麼大的濃煙,一處營帳中,放著物資軍需的營帳中,燃著火光,飄出的卻是黃色的濃煙。

  「火,我就是火…」

  季元思依舊在奔跑著,依舊在手舞足蹈著,穿梭在濃煙之中,最終,倒在了登牆的台階下。

  「撲通」一聲,旺仔倒了,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就那麼後仰著倒了,坐在了齊燁的腿上,雙眼發直。

  齊燁的雙眼也很直,嘴角,突然上揚了幾分,最終,如同一個母親一樣,傻笑著,撫摸著旺仔的額頭,流著哈喇子。

  金鐵交鳴之聲,漸漸小了。

  喊打喊殺之聲,漸漸止了。

  進入城牆上的敵軍,哈哈笑著,騎在了城頭上,身子一歪,摔了下去。

  浴血廝殺的守卒們,手中的長矛掉在地上,歪著腦袋看著敵軍,傻樂著。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只有煙霧還在飄散。

  「哇」的一聲,撲倒在地的季元思,吐的滿地都是,仰著頭,咧著嘴,望著牆頭,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煙中有毒!」

  搖搖欲墜的喻斌跑了過來,脫掉衣物捂住了口鼻,蹲下身拉扯著季元思。

  「與我去救恩師,快!」

  季元思使勁甩了甩頭,看向城頭:「他們…怎地了?」

  「煙中有毒!」

  「嚇…嚇死小爺了,還以為當真是妖術。」

  季元思面色煞白,彎著腰,搖搖晃晃的跑向了齊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