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駿到底還是「招」了,哪會不招呢,當了官後養尊處優,一個月消耗的熱量都趕不上齊燁跳一套廣播體操,哪受過罪,早在旺仔拔了他的第二根指甲時就想招了,因為那時他才感受到什麼叫「痛苦」。
真正讓他絕望的,還是阿卓,剛從宮中回來的阿卓。
阿卓沒那閒心背天子的原話,言簡意賅就一句,孫駿,你死定了,盤古也保不住你!
如果說旺仔的手段讓孫駿的身體崩潰了,那麼阿卓的這一句話,令孫駿的內心崩潰了。
雙重崩潰下,心理防線徹底崩塌,齊燁苦苦思索的問題,也終於有了答案。
貪墨官糧一事,涉案官員最大的就是這個孫駿,禮部郎中,也可以說是包庇這群人的主要保護傘。
這段時間阿卓在查,齊燁在想,兩個人都沒搞明白,孫駿從中沒有得到任何利益,為什麼要充利益鏈中的一環?
現在答案有了。
「當初地方官糧監守自盜之事,朝廷已有耳聞,派本官前去查探…」
滿手血肉模糊的孫駿回憶起了當年事,痛感漸漸變的麻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張面孔,一張嫉惡如仇的面孔。
「與本官同行者,出自戶部,名字,我已是忘記了…」
「啪」的一聲,一個大嘴巴子結結實實的抽在了孫駿的臉上。
齊燁冷笑道:「是忘記了,還是因為那個敢於揭發醜聞的戶部官員令你自行慚愧,這才導致你不想記起」
一個大嘴巴子,哪有拔指甲來的疼,孫駿似乎是真的麻木了,喃喃自語著,講述起了當年的來龍去脈。
當初官糧的事險些暴雷,正是孫駿和另一名戶部官員離京去查,剛到地方還沒查呢,當地世家和官員就告訴他們了,就是貪了,咋地,你們能咋地,查什麼查,大家一起分錢不香嗎。
孫駿覺得不香,他不看重錢財,另一名同行戶部官員直接急眼了,要回京告發當地州府與世家。
之後出的事情天下皆知,這群人「恰好」碰到「亂民」了,孫駿撿回一條狗命,另一人屍體都找不到了。
一個真正的清官,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其實孫駿當時也想硬氣一把來著,回到京中後告發當地官府和當地世家豪族。
誰知眼看著快回京了,又被坐著太子少師府車馬的游飛鸞給攔住了。
孫駿在調查當地貪墨官糧一事時,鐵面無私,因為他不愛財。
可游飛鸞將他攔住後,孫駿「從」了,因為他不愛財,愛官兒!
更因為孫駿比誰都清楚,官大了,想要多少錢就能搞到多少錢,沒有大大的官位保著,就是富可敵國又能如何,高位者一句話,就可將他所有家財全部奪走。
孫駿屬於是半被忽悠,他可不是吳勘、李文魁或是張巡那種連朝堂都進不去的小官,見了游飛鸞時,他就懷疑太子少師府可能根本不知情。
畢竟太子少師季伯昌的招牌太硬了,孫駿寧可相信當今天子康止戈貪墨官糧,他也不願相信季伯昌老大人會摻和到這種事中。
游飛鸞也不隱瞞了,直接告訴他,太子少師府雖然不知情,卻早就被牽扯進去了。
因為這個鬼女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打著太子少師府的招牌私下裡拉攏了許多人。
孫駿想要告發,卻又不能告發,因為正如游飛鸞所說,太子少師府已經被牽扯進去了。
試想一下一旦這些事曝光,太子少師府就會被議論紛紛,以季伯昌的性子就算不知情也無罪,還是會上書請辭,不再擔任太子少師之職。
再深想一下,太子少師是什麼人,是太子的老師,太子又是什麼人,天子的兒子。
這就是說孫駿一旦告發,季伯昌請辭,太子會生氣,記恨孫駿,因為可能會耽誤他以「賢太子」的身份接位。
太子丟人了,宮中也跟著丟人,天子說不定也會記恨孫駿多管閒事。
一個鬧不好,東宮,宮中,全都得罪了,然後還有以馬岐山為首的一群人,嵐山侯府交好的全是前朝勛貴,鬼知道這群人除了貪墨官糧外還乾沒干其他事。
也就是說孫駿當世面臨兩個選擇,得罪太子少師府、東宮、宮中,以及前朝勛貴等。
另一個選擇,直接加入,可以交好前朝勛貴以及好多參與到此事的人。
最主要的是,孫駿覺得即便東窗事發也可以抽身世外,只要他不拿錢,不獲得任何利益,就算查到他身上也可以一推二五六,就說顧忌太子少師府的顏面就好了。
事實上他這麼想也沒錯,就算是鬧到了天子面前,沒準天子還真的會體會他的用心良苦。
可惜他沒料到兩件事,第一件事,他並非因為貪墨官糧的事被拿下大獄的,而是要搞齊燁。
第二件事,他不想拿錢,不想髒了手,可游飛鸞豈會讓他如意,都敢打著太子少師府的名義做這種事,他一個禮部郎中又算什麼,許多事不用抬出太子少師府,抬出一個禮部侍郎就夠了。
這也是為什麼阿卓和齊燁死活找不到孫駿鐵證的緣故,只是充當保護傘,卻沒獲得任何利益。
「齊燁,齊世子…」
斷斷續續講述了當年情況的孫駿,癲狂一般的大笑著:「救濟災民,徹查官糧,鐵面無私的齊燁齊世子,你說,你來說說,倘若是你,當年是你被那游飛鸞攔住,你要如何自處,你又當如何抉擇!」
「少他媽和本世子來這套。」
齊燁冷笑道:「你不會去宮中告知天子嗎。」
「告知天子,告知天子?」
孫駿滿面鄙夷之色:「本官上面有侍郎,有左右侍郎,有尚書,越了上官通稟要事,是大忌,官場大忌,仕途不保的官場大忌,就如你這抱刀司司衛,難道會越過統領去尋天子?」
「自是不會!」阿卓哼了一聲:「齊燁若有吩咐,自會命本統領去告知宮中,他那德性哪會親自跑腿受累。」
孫駿愣了一下,他有些分不清楚這倆玩意到底誰是統領了。
目光聚集在齊燁的身上,孫駿再次說道:「司衛之事本官不知,可你還是京兆府的主事,亦有上官,難不成你遇了事,會越過上官暗自稟告府尹?」
「那倒沒有。」齊燁風輕雲淡的從懷裡拿出府尹官印:「有什麼事,府尹大人不問的,都將官印交給我,讓我自己看著辦。」
說完後,齊燁回頭看向鼻青臉腫的獄卒:「對了,我有上官吧?」
「有,有有。」
獄卒陪著笑說道:「正五品監事郎祝雲台祝大人。」
「我怎麼沒見過他呢,平常不在衙署嗎?」
「在啊,您沒見過嗎。」獄卒提醒道:「就是每當您來京兆府後,馬上騎著馬去福味居給您買飯食得那位大人。」
「他啊?」齊燁想起來了:「那咋還穿個儒袍呢,怎麼不穿官袍。」
「見您之前特意脫了,怕您看他不順眼。」
齊燁一臉懵逼:「我為什麼會看他不順眼?」
「就是…就是衙里都知道,您酷喜收拾比您品級高的,衙署里的大人一聽說您來了,都將官袍換了,深怕被您惦記上。」
齊燁:「…」
癱在地上的孫駿不想說話了。
累了,毀滅吧,都是爹生娘養的,都當官,差距也太他娘的大了吧。
「行了,你也別裝無辜了。」
找到答案的齊燁滿面鄙夷之色:「你沒拿錢,只是因為你想要的比馬岐山等人更多,比他們更有野心,如果我猜的不錯,等太子登基後,等季伯昌老大人成為帝師後,你就會操作這件事,然後以此成為新君心腹,自此官運亨通,對吧。」
「是…又如何。」
被看穿的孫駿雙目無神的望著鮮血模糊的雙手,臉上沒有任何悔意,有的,只是一種無奈,一種即便回到過去依舊沒有任何選擇的無奈,與絕望。
這就是官場,不是所有人都是齊燁,大部分人,都是孫駿。
不說人品好壞,單說他們的選擇,很多時候,他們的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保住官身,保住性命,只有這一個選擇,選擇了這個唯一的選擇後,漸漸地,就連唯一的選擇都沒有了。
事情搞明白了,齊燁有點小失望,他還以為有什麼勁爆的內幕的,結果只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官場規矩」罷了。
「捉拿游飛鸞吧。」
齊燁看向阿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應該都是游飛鸞,抓了她,貪墨官糧這事就算是塵埃落定了。」
「好,我這邊去城外捉拿她。」
齊燁最後看了一眼孫駿,搖了搖頭:「自作孽,不可活。」
孫駿沒吭聲,死人一般那麼癱在那裡。
齊燁一行人出了地牢,午後的陽光照耀在了臉上,鬼使神差的開了口。
「京中,朝廷,很多這樣的人嗎?」
阿卓沒有吭聲,沉默,便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