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僧王諸多法身之中，惡般若的殺性最重，一身修為，皆為護法，怒火一起，唯殺止殺。

  因此，他的劫數最重，也最難成道。

  然而，如今，他的成道之機終於出現了。

  「小沙彌，看見了嗎？同類相食，他們還算是人嗎？還有度化的必要嗎？」

  滄海之上，惡般若恍若神明屹立虛空，怒火遍布天地，眼中唯有那二十四顆定海神珠，腦海中卻再度響起了那冰冷的聲音。

  塵封的歲月好似沙土一般褪去，多年前的那一幕透著光浮現眼前。

  那時節，僧王還不是僧王，他一身白袍，雲遊天下，步入窮山之地，便見滿地餓殍，竟有人深夜掘墓，將那屍骸作為食物果腹。

  如此光景，雖自人間，卻如煉獄，讓人不寒而慄。

  人心喪亂，必生妖魔，混入人類之中，卻是分不清，誰是人，誰是妖。

  降妖伏魔，亦無從談起。

  那一刻，年輕的僧人心中卻有波瀾起伏，佛陀神像前的那一縷燭火卻是輕輕晃動。

  就在此時，明媚的月光下，一個男人走來，身披黑袍，看不清容貌，看著那些爭搶屍骸的人類，嘴角微微揚起，不由凝聲輕問。

  眾生沉淪，恍若妖魔，何以度化？

  「光明復照，何有妖魔？」年輕的僧人略一沉吟，口宣佛號，喃喃輕語。

  「縱有光明復照，必有深淵潛藏，若無黑暗行世，何見光明無量！？」黑袍男子淡淡道。

  「小沙彌，世上若無妖魔，凡人怎拜神佛？世上若無災劫，廟中怎有香火！？」

  「天地從有至今，無魔便無佛！」

  冰冷的聲音在慘然的月夜中交錯，那些人類互相廝殺，爭搶，憤怒充塞，狂性涌動，森白的月光中，他們肢體舞動，恍若妖魔。

  年輕僧人沉默不語，半晌後方才道：「滅度，也是度化……」

  話音剛落，他的周身泛起熊熊大火，似佛陀嗔怒，震動山林。

  那些人類，那些妖魔，紛紛看來，眼中惶恐，叩地膜拜。

  嗡……

  年輕僧人不為所動，他一步踏出，真火遍布山林，將那一道道身影淹沒，剎那間，悽慘痛苦的嘶吼聲響徹天地，沖天的火光中……

  這裡便是煉獄！！！

  「哈哈哈，小沙彌，只此一念，便入魔道！」

  黑袍男人仰天大笑。

  年輕僧人眸光如常，不為所動：「我心有佛陀，何見魔道！？」

  「一場大火，無有生死，哪來妖魔？」

  「心生慈悲，行若霹靂，亦是佛法廣大……」

  年輕僧人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震動山林：「縱然無魔，亦見我佛。」

  「好和尚，佛魔一念，另類之道……」

  黑袍男人深深看了那年輕僧人一眼，大聲道：「你心中殺性，成佛成魔，便見未來造化。」

  「造化何在？」

  「若見滄海之上，神珠浮現，玄化諸天，便是你的造化。」

  黑袍男人一聲暴喝，轉身離去，大步流星，似踏月而行，消失在茫茫山野之間。

  「你是誰？」

  就在此時，年輕僧人雙手合十，奮力高呼。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是魔……」

  「西天古魔！！！」

  冰冷的聲音如同古老的囈語迴蕩在【惡般若】的腦海中，他的眼中復見清明，唯有那二十四顆神珠玄光。

  二十年……

  他在玄天仙門枯守了二十年，如今終於等到了這成道的契機。

  「佛門廣大，佛法無邊，今日滅度，玄化諸天！」

  惡般若屹立虛空，雙目怒睜，肌肉遒勁，周身業火騰騰，殺性震天動地，恐怖的氣息瀰漫滄海之上。

  面對如此可怕的力量，趙玄壇連一絲念頭都無法運轉，二十四部定海神珠搖搖欲墜，竟是離體而出，脫離了他的掌控。

  這一刻，就連李末的天象都黯然不顯，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真王巔峰……這便是真王巔峰啊……」

  方原面色慘然，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狂吼。

  真息三道九境，踏入真王，才算是真正開啟求道之露。

  身臨劫罰而不滅，萬術加身而不朽，那便是【化劫】。

  汲取諸劫化資糧，逆天改命生道果，那便是【逆命】。

  道果成熟見玄變，以身橫立人世巔，那便是【至道】。

  真王巔峰強者，他歷經諸劫，逆天改命，養出道果……只要再一步，他便能摘取道果，成就修行之道最強業位。

  這種級別的存在，別說是他們，就算是玄天八門的門主，歸墟四部的尊主前來，也不敢輕掠其纓。

  更遑論，惡般若並非一般真王巔峰強者。

  他是僧王【忿怒身】，也是諸多法身之中最為特別的一尊。

  世間傳聞，僧王所修之法不同尋常，諸多法身，除卻【忿怒身】盡已成道，若是將【忿怒身】也修煉至成道境，諸法合一，便成無量。

  彼時的僧王便有可能更進一步，達到當年神宗，李祖一般的境界。

  「不可敵……不可敵……這不是我們可以抵擋的……那可是真王巔峰級別的偉大存在啊……」

  沈清歌花容失色，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吶喊，縱然身為【玄門劍種】，她也不知道今生今世，自己能否達到那樣的高度，踏足那樣的境界。

  「快退……你擋不住……」

  方原厲聲嘶吼，不願意李末隕落於此。

  別說李末只有區區【天象境】，哪怕他踏入真王，參悟【化劫境】，也絕對不可能擋住一位真王巔峰級別的強者。

  兩者之間的區別，便如大日之光與螢火之輝。

  「老師……」

  趙玄壇齜目欲裂，眼見李末非但未曾退去，竟然橫身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可惜了一個好苗子。」

  惡般若神色如常，大手遮天蔽日，壓得虛空崩裂，天象消彌，一切術法在如此純粹的力量面前都顯得可笑。

  「祭！」

  就在此時，李末一聲呼喝，白茫茫的光華沖天而起，迎著盪碎的虛空，搖身變化，一座白色高塔浮空而顯，符文萬道，靈光大盛，隱隱間竟有真龍嘶吼，震動天地。

  「那是……北極塔！？」

  沈清歌瞳孔遽然收縮，失聲叫道。

  那座關押馮萬年，突然消失的北極塔，如今竟然從李末的手中跳脫出來。

  如此一幕，讓周靈穹等人都震驚不已。

  要知道，北極塔並非尋常寶物，遙應北辰紫薇帝星，乃是乾帝以大神通采煉鑄就，靈威超凡，造化莫測。

  轟隆隆……

  北極塔方一出現，便猛地震盪起來，玄光靈光沖天而起，萬丈奪目，恍若一條真龍，纏繞塔身，竟是擋住了【惡般若】的無盡業火。

  「擋住了！？他竟然用北極塔擋住了惡般若的攻勢。」沈清歌目光渙散，沖天的皇道龍氣在她美眸之中變得虛幻莫測。

  「皇道龍氣……這是皇道龍氣……」

  「如此純粹的皇道龍氣……他怎麼能夠驅馳……他怎麼能夠駕馭！？」

  周靈穹面色驟變，顫動的眸子裡透著一絲難以掩藏的不可置信。

  那是竊取大乾龍脈的力量，那是涉及神宗血脈的威能……如此至寶，即便擁有主人，那也只能是大乾皇族的弟子。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周靈穹低聲嘶吼，他摳破了天靈蓋也想不明白，李末這樣的外姓人為何能夠掌控北極塔。

  「真皇會元功……」

  惡般若立身不動，眼神變得恍惚起來，他看著那座瑩白的塔，好似光陰逆轉，又見到了那個風華絕代的男人。

  乾帝諸子之中，最特別的那位……

  那個男人將自身的神宗血脈提煉出來，匯集百家之長，融煉諸法，創造出了【真皇會元功】……此法已成，能夠汲取山河龍脈之力，造化逆天，神妙驚世。

  在此加持之下，北極塔恍若一道天塹，竟是將惡般若都攔了下來。

  「周靈元，你確實妖孽，可惜……你已經不在了……」

  惡般若凝聲輕語，提及了一個名字。

  周靈元，那便是乾帝九子的名諱。

  惡般若的眼中透著一絲人世滄桑變化的感慨，周身業火再起，心中便無半分波瀾。

  「破了吧！」

  他的手掌再度壓來，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也沒有任何玄妙的術法，僅僅一壓，皇道龍氣盡都破碎……

  一聲龍吟響徹，悽慘刺耳，震盪滄海，北極塔變得暗淡無光，一道道裂痕浮現在塔身之上。

  「以力破法……這是什麼樣的力量！？」沈清歌失聲吼道。

  隻手遮天，便將北極塔壓得皇氣盡碎，塔身欲崩，這樣的力量超出了沈清歌的想像。

  「這便是真王巔峰的強者……力量無窮廣大，根本無法阻擋啊！」

  方原面色沉重，不禁搖了搖頭。

  對於這裡所有人來說，惡般若便是劫數，便是末日。

  這樣的存在，根本無法匹敵，任何手段都是徒勞無用。

  「小鬼，能擋住我一息之功，你也算了得了。」

  惡般若漠然地望著李末，如同審視一隻螻蟻，森然的業火遍布天地，在恐怖的威壓之下，二十四顆定海神珠破碎虛空而至，環繞在惡般若的周身。

  趙玄壇一聲慘叫，吐出一口老血。

  他與二十四顆定海神珠性命相連，若是後者真被煉化，他就算不死，也要退轉。

  「玄化諸天，便以你們祭道吧。」

  惡般若的聲音滾滾如天憲，迴蕩在天地之間。

  這一刻，無盡國域的所有生靈都能看到，天空中似有神靈顯化，金剛怒目，業火臨身，周圍有二十四顆神珠浮現，欲化虛空臨凡。

  「神跡！神跡！」

  此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著同一個方向，頂禮膜拜，高呼神聖。

  「見證成道……這是不可想像的造化啊。」

  周靈穹望著越發神聖的惡般若，眼中泛起別樣的異彩，心中激動莫名。

  李末的敗亡已成定局，最關鍵得是他將親眼見證一位成道者的誕生，這是古來都少有的機緣和造化。

  轟隆隆……

  二十四顆定海神珠玄光大盛，幾乎連成一片，恍惚中，似有一重重諸天虛影從中分離出來，融入那一顆顆神珠之中。

  恐怖的波動裹挾著毀滅之威，將李末的身形吞沒。

  「結束了……」

  方原搖了搖頭，頓時生出了一種無力感。

  「僧王，你可還記得故人……記得這一劍的風采……」

  就在此時，一聲高呼從震天動地的波動中傳來……

  下一刻，一道混黑之氣沖天而起，竟是破開定海玄光，撕裂諸天之相，將惡般若與二十四顆定海神珠分離開來。

  「那……那是什麼東西！？」

  變故陡生，眾人抬眼望去，顫抖的臉龐透著深深的難以置信。

  李末脫劫，他踏空而至，虎嘯龍吟，掌中一道混黑的符籙釋放著無比可怕的威能，一道滅世的劍光呼之欲出。

  「黑冥劍魔！？」

  看著李末掌中的那道黑色符籙，惡般若眸光顫動，終於動容。

  這一刻，他的思緒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場京城大火，那場驚世之戰。

  黑冥劍魔，那隻醜陋的耗子，那個永遠跟隨著李初一身邊，恍若影子一般的僕從……

  那樣卑賤的存在，卻走到了劍道巔峰，只差一步……

  如果當年不是僧王以李初一的死亂了對方的道心，破了他成道的機緣……

  或許，這人世間便要再多一位成道者。

  然而，這世間沒有如果。

  他廢了，被徹底打回原形，如同耗子一般壓在那座塔里。

  「李末……你到底是誰？」

  這一刻，惡般若的聲音變得猙獰沉重起來。

  「你斬其臂，斷其劍，毀了他成道的希望……」

  「若非你的算計，他必成道。」

  李末掌握【黑天葬劍符】，這是黑冥劍魔化道之前，留給他最後的禮物。

  此時此刻，唯有李末才知道，那個一輩子都藏在陰影中的男人，到底有多強大，有多驚艷……

  他的光彩，不輸大日。

  「小鬼……」

  惡般若終於動了殺機，紅蓮業火，焚天滅地，無情地朝向了李末。

  「成道者以下，亂殺！」

  黑冥劍魔的聲音再度迴響在李末腦海之中，透著無比昂揚的自信。

  嗡……

  與此同時，黑天葬劍符化為一道凌厲劍光，黑茫如淵，沖天而起，貫穿了紅蓮業火，貫穿了天地陰陽，貫穿了惡般若的身體，也貫穿了他的成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