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北風寥寥。
京城牆頭上的陽光已經有了些許初春的味道。
漫漫官道之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南來北往,懷著各自的目的,來到了這天子腳下,有書生寒窗十載,有商賈販貨往來,也有百姓求醫問藥……
形形色色的人們,誰也沒有在意那漸行漸遠的馬車,裡面坐著的是昔日的玄天館新榜魁首,此次一別,他將曾經的所有統統放下,留在了京城。
「他就這樣走了嗎?」
「鎮南王世子是首犯,他能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便已經是萬幸了。」
高牆之上,兩道身影赫然佇立,目送著李末遠行。
一位身披大氅,帶著貂絨裘帽,看不清面龐,另一位赫然便是歸墟【妖市】的高手夏蟬鳴。
「總有一天,他還會回來的。」
夏蟬鳴看著李末遠去的方向,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就被此人拿捏,九寶靈蟬一脈的傲氣幾乎都要消磨殆盡。
如今,這個煞星總算是走了。
「哦?你這麼篤定?」
身穿大氅的男子輕語道。
「也不算是吧,只是一種直覺。」夏蟬鳴美眸輕凝,悄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別樣的神情。
「畢竟這是個不吃虧的主。」
在她眼中,李末此次離京多少有些無可奈何,最關鍵得是他的兩個好友因此獲大罪,從此不在自由,據說他那位如兄如長的上司也丟了性命。
吃了這麼大的虧,如果不找回來,那就不是她認識的李末了。
「看來你倒是挺期待他回來。」身披大氅的男子輕語道。
「胡……胡說什麼呢?」夏蟬鳴下意識辯駁道:「我巴不得他這輩子都別回來。」
話到此處,夏蟬鳴美眸輕凝,意味深長道:「他如果真的再回來,這京城只怕就不會再太平了。」
「你的期望倒也不是不可能實現。」身披大氅的男子淡淡道。
「為什麼?」夏蟬鳴追問道。
「你大約是忘了他要去的地方。」
「涼州,青蟾城……「
夏蟬鳴若有所思,美目中湧起一抹明悟。
「那可是涼州極北,最偏僻的地方……」身披大氅的男子凝聲輕語。
青丘幾行姓名,北邙多少荒丘。
「北邙荒丘……那可是靠著【北煞玄僵】的地盤……他這趟前路難知兇險咯。」
「天下八大妖仙嗎!?」夏蟬鳴喃喃輕語。
北煞玄僵,幽居邙山,那裡有十萬墓葬,號稱生人勿近。
「如此說來,還真是兇險。」
當初,李末參加玄天館考核的時候,武道山的姜塵被視為五大山門三十年來最優秀的傳人,他便曾經得到過【北煞玄僵】的指點,可是最後依舊是敗在……不……是死在了李末的手中。
「不過這樣也好……他的局面越糟糕,對我們越有利……」身披大氅的男子轉過身去,幽幽道。
「你什麼意思?」夏蟬鳴眉頭皺起。
「你可以嘗試吸納他了。」
「你在說什麼胡話?你覺得他會被吸納嗎?」夏蟬鳴搖了搖頭道。
她很清楚李末的為人,即便如今遭到貶謫,他的處境也並非到了絕處,怎麼可能會被吸納?
「這件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身披大氅男子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真是見鬼……黑劍怎麼會知道三百年後,他居然還有個傳人……」
「媽的……不是因為他……誰願意吸納那個煞星,草。」
身披大氅的男子罵罵咧咧,漸漸走向了城牆,獨留夏蟬鳴一人,看著那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車架,悄美的臉蛋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情。
……
前路漫漫,山高水長。
自從離開京城之後,這段時間可以說是李末一生中最悠閒的光陰,帶著身邊這幾個貨,看著沿路風景,好不自在。
一切瑣事皆有陳王度打點,餓了還有馬大爺熬煮的湯。
馬大爺不愧是馬大爺,果然沒有讓李末失望,將他那口傳了幾十年的老湯都帶來了,盛湯的器皿都包了漿,看著像是個值錢的老物件。
「馬大爺,你這是口小鼎吧?怎麼不用罐子盛?」李末看著馬大爺那盛湯的容器,忍不住問道。
「我聽說京城南街那家土罐店……」
「你現在已經不在京城了……」
馬大爺隨口說著,將他那口盛著老湯的小鼎收了起來。
「廟裡順的,用他熬湯有股子香火味……是不是更好喝了?」馬大爺咧著嘴,露出滿口的黃牙。
「你……」
李末雙目圓瞪,心中默念罪過罪過,大口大口地將碗裡的湯一飲而盡。
「老陳,館裡給我的這個官職怎麼感覺怪怪的?什麼品階?」
走了數日,李末方才將自己的任命書給拿了出來。
草標郎官,怎麼聽都感覺有點問題。
」大人……這草標郎官沒有品階。」陳王度有些尷尬道。
「玄天館在各州各城都設有分館,一般犯了罪,從京城流放在外,戴罪立功的才會授予這樣的官職。」
陳王度解釋道:「嚴格來說,草標郎官沒有品階,因此也沒有任何福利待遇,不過論職權,應該相當於副城館,次於城館。」
「城館!?」
「也就是玄天館城級分館的主事。」陳王度解釋道。
「草標郎官……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李末追問道。
「這……」陳王度尷尬一笑:「大人也知道,你畢竟是戴罪之身,能夠保住性命已是不易……」
「但凡授予這個官職的……都被視為插標賣首之徒。」
「嗯!?幾個意思?」李末面色沉了下來。
「所以草標郎官又被稱為,遊魂官,意思是放蕩遊魂,保不齊哪天追究罪責,小命難保……」
陳王度尷尬道:「所以這類官員被視為放蕩遊魂。」
「他們雖然被貶謫在外,每年都需考核,通過考核的,視情況而定,還有赦免罪過,甚至回京的可能。」
「可如果通不過考核,那就是罪加一等,大部分都……」
「插標賣首!?」李末下意識脫口道。
「大人英明。」
「……」
「怎麼沒人告訴我還有考核?」
李末做夢都沒有想到,當初他在羅浮山上,九院相互競爭,每個捉妖師身上都背著指標,唯獨他不用為考核發愁。
誰能想到,如今遭到貶謫,居然還要考核!?
「大概是因為考核通過率太低,告不告訴大人都沒有太大區別?」
「有多低?」
「去年貶謫到各州各府各城的草標郎官共有七百六十三人……我來看看有多少人通過考核了。」
陳王度不愧是玄天館的老人,辦事老練,滴水不漏,就連這樣的文卷都帶在身邊。
他一陣翻找,終於找到了答案。
「兩個人。」
「……」
「那還好……到時候實在不行找老馮給我通通……」
李末的話音戛然而止。
「上路吧。」
李末揮了揮手,不再言語,眾人相識一眼,俱都沉默,紛紛緊隨其後。
從這天開始,李末似乎再也沒有了任何興致,直接換成奎剛拉車,僅僅七日,便已經到了涼州地界。
「這涼州比我想像得還要荒僻啊。」
李末不由感嘆,相比於羅浮山所在,這裡到處都是窮山惡水,論起繁華富庶別說跟京城相比,就算是龍淵府都相差了不少。
「涼州地勢高低起伏,多有山川阻道,算不上物阜民豐。」陳王度解釋道。
若非苦寒之地,又豈會將李末打發到這種地方來。
「主人,越往北越荒僻。」
就在此時,王九開口道。
「你怎麼知道?」
「主人忘了,我在涼州呆過一段時間。」
當初,王九剛剛覺醒【萬壽無極功】沒多久,便離開了羅浮山,雲遊天下,尋找長壽增命之法。
他曾經遊歷涼州,在這裡待過很長時間。
在京城重逢的時候,李末還聽他講述過這一路上得奇異見聞。
當初,王九在涼州的時候,還遇見過一個特別的小妖,喜歡追逐大日,吞吸光輝,只可惜,他的法子太過粗線,修為弱小不堪。
那時候,王九就想這小妖如此特別,雖然不同修行之法,可是道心堅定,吞食了這麼多陽光,或許體內精華深藏,吃了必是大補。
然而,這小妖生性機敏,但凡風吹草動,必會隱遁。
「當初我是在一片沼澤發現它的,它仗著地形,實在太難捉了,不過後來我發現他有一個特點……」
這隻小妖喜歡聽鐘聲,只要鐘聲一響,他若在附近,必會出現。
王九嘗試過數次,幾乎就要將其捉住,只可惜那小妖命大,最終還是讓他給跑了。
「你這麼一說,我可就想起來了。」李末一拍腦門,終於有了點印象。
「對了……說到妖鬼,我好像忘了什麼似的。」
李末轉身,看著身後的這群貨,下意識點了點……小狐狸,豬剛鬣,奎剛,小黑貓,王九,姬天啼,紅蓮童子……
「一個也不少。」
李末點了點頭,鬆了口氣。
「嘿嘿,如今我又回來了,下次如果再遇見那隻小妖,定要將他捉到。」王九咧嘴輕笑。
如今的他和當年相比,簡直就是脫胎換骨,有雲泥之別。
如果真的再遇見那小妖,根本無數什麼鐘聲潛伏,他勾勾手指頭,將能將其拿來。
……
李末等人一路向北。
五日後,終於抵達青蟾城。
城外破破爛爛,看上去年久失修,城牆有著很明顯被風沙侵蝕的痕跡,不過城內倒是熱鬧許多,雖然不能跟龍淵府相提並論,不過卻也比李末想像得繁華許多。
「越是荒僻混亂的地方……來往的人就越多……」
李末剛進城,便發現這裡來往的客商倒是有不少。
原本,他還以為這裡會相當冷清。
「大人,青蟾城以北便是十萬荒丘墳塚……這可是筆大買賣,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前赴後繼,因此埋骨荒塚,也有人因此發家致富。」
陳王度總是在李末生有疑惑的時候,及時出現。
「十萬荒丘……」
李末若有所思。
「大人,先找個館子歇歇腳吧。」
「好,你安排。」李末點了點頭。
片刻後,陳王度便找好了地方。
雲飛來客棧,算得上青蟾城比較有規模的客棧之一了。
這裡的物價也比京城,乃至龍淵府低上不少,一盤豬頭肉只要三十個大子,若是在龍淵府,好點的館子至少要賣兩錢銀子……
如果放在京城,這一盤豬頭肉,一兩銀子怕是沒了。
「酒菜是真便宜,天天下館子都可以。」李末咧嘴笑了,一壺上年份的老酒也只有五十個大子而已。
便宜,太便宜了。
「嗯?這道鮑魚燉泥鰍是什麼菜?怎麼要五兩銀子?」
李末看著那菜牌,露出疑惑之色。
這道鮑魚燉泥鰍可以說是這裡最貴的菜,比其他菜餚加起來都貴得多,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夥計,這鮑魚燉泥鰍是什麼菜?怎麼這麼貴?」李末招來夥計,不由問道。
「嘿嘿,客官,想吃這道菜得去樓上包間。」夥計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差爺,天地良心,我們是打開門做正經生意的。」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緊接著,一位風姿綽約的老闆娘跟著一個衙差走了下來,後面還跟著一個肚滿肥腸,鼻青臉腫的男人。
「正經生意?那他是怎麼回事?」那衙差一聲冷笑,看了看那鼻青臉腫,滿腹委屈的男人。
「差爺,這個王八蛋點了一道鮑魚燉泥鰍,你也知道,我們店裡的這道招牌最費工夫,五兩銀子,那可都是貨真價實……」
「這個殺千刀的燉菜前,給那泥鰍塗了藥,足足燉了我們姑……廚子兩個時辰,鮑魚都燉爛了……我多收他五兩銀子過分嗎?」
說著話,老闆娘拉過衙差的手,偷偷塞了一錠銀子。
「你也是,這不是缺德嗎?」
衙差轉過身來,狠狠瞪了那鼻青臉腫的男人一眼。
「帶回去。」
話音剛落,兩名早已在旁邊恭候多時的手下走了上來,將那鼻青臉腫的男人直接鎖走。
「他們是玄天館的人?」
李末愣住了,看衣飾卻是玄天館無疑。
「連這種事都管?」
「大人,荒僻之地,權責不會分得太清……我聽說有些地方玄天館的差役還要負責打更挑糞。」陳王度壓低了聲音道。
「真踏馬離譜。」李末聽得咋舌。
堂堂大乾國教,沒想到出了京城,到了這等荒僻之地,待遇居然相差這麼大。
「老闆娘,最近你好歹也收斂些,過些日子有新來的大人到此任職,別給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衙差不忘叮囑道。
「新來的大人?什麼來頭?」
「嗨,也不算什麼大人,草標郎官,犯了事才被打發到我們這來的,估計待不了多久就要被……」
那衙差咧著嘴,做個抹脖子的動作。
話音剛落,旁邊那一桌,豬剛鬣,奎剛,王九,小黑貓,姬天啼等紛紛抬頭,面色不善地看向了這名衙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