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府,陰山境內。
黑雲如橫渡之舟,划過浩瀚夜空,將一輪明月襯托得光白皎皎。
狹長的山道上,一行商隊正在披星趕路。
如此光景,若是放在三年前,簡直不可想像。
「凌把頭,我聽說以前這陰山多有妖鬼,白天都沒人敢走,是真的嗎?」
商隊內,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忍不住問道。
他揚著脖子,好奇地看著周圍,茫茫夜色,除了風吹草動,也只能聽到山中鳥叫獸吟,至於大人口中的妖鬼,一路上,他是連根毛都未曾見到。
這讓頭一回出遠門的他不免有些失望。
「臭小子,你那是什麼表情?你以為遇見妖鬼是好事?」
凌把頭猛地嘬了兩口旱菸,旋即將菸袋鍋子對著車軲轆敲了兩下。
他年輕的時候第一次跟著商隊前往京城,結果便遇上妖鬼,誰能想到借宿在寺廟中的那些良家婦女居然是一窩子耗子精所化。
尤其到了晚上,這些個良家婦女全都在院子裡納涼,衣衫單薄得就跟家庭條件多不好似的。
炎炎夏日,誰見到這樣的陣勢不燒上一把火?
也就是他身體異於常人,剛剛起了這個念頭,便已到了極樂,生命潑灑,白白便宜了褲兜。
可是他的那些同伴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一個個就跟黃鼠狼進了大雞窩似的,紛紛拉著那些良家婦女,便要探索人類繁衍的奧秘,結果……
凌把頭嘆了口氣,他只記得,後半夜他下床起夜,便見月光下,後院裡一片血色流淌,斷肢橫七豎八地灑落在地上,一群黑漆漆的身影擠在牆角,背對著他,窸窸窣窣似乎是在咀嚼著什麼。
那一幕,凌把頭至今難忘。
那一群黑漆漆的身影,明明是女人的身體,腰肢纖細,凹凸有致,可是身上卻長著紅色鬃毛,一根根修長的尾巴在地上肆意橫掃,將碎肉塊和骨頭胡亂撥弄著。
最令人作嘔的是,這些身影的頭顱卻是耗子一般,長長的須子在月光下泛著異樣的光澤。
「如果當年不是我機敏神武,早就成為了那些妖鬼的腹中之食,哪裡能夠活到現在?」凌把頭沉聲道。
幸好當年那群捉妖師來得及時,否則的話,他只能永遠地倒在自己的那泡尿里了。
話音剛落,商隊裡的夥伴不由地向他頭來崇敬的目光。
這可是一個活著的傳奇,當年那支隊伍,只有凌把頭一人活了下來,年紀輕輕,從此揚名,漸漸獲得了重用,後來沒有學徒進來,總能聽到凌把頭當年智斗鼠妖,逃出生天的傳奇。
凌把頭看著眾人神色,卻是笑而不語。
「凌把頭,那我們會遇上妖鬼嗎?」少年忍不住問道,竟是帶著一絲興奮和期待。
若是一路都是如此,那著實太平淡無聊了一些,回去以後,他怎麼跟姑娘們吹噓這一路上的波瀾起伏?
「如果兩三年前來這陰山,你倒是可以遇上,不僅能夠遇上,你可以在這裡長住。」凌把頭淡淡道。
如果是兩三年前,他根本不敢走這條路。
「還有這種好事?」少年就跟缺心眼似的。
凌把頭聞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才緩緩道:「以前這陰山住著一頭極為厲害的妖鬼,名為陰山鬼姥,麾下妖魔眾多,山中多有屍骸……」
當年,三山之境,提起陰山鬼姥的名號,就算是剛剛滿月的孩子都能嚇得立刻斷了奶。
那時候,陰山鬼姥手下更是強者眾多,黑蝙妖,虎山君,夜郎君,大腦蠶,小腦蠶……還有他百鬼園裡豢養得眾多幽魂厲鬼,可謂是兵強馬壯,其名聲僅次於黑山老妖。
「幸好羅浮山的仙長神通廣大,兩年前,將陰山妖鬼連根拔除……」
凌把頭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感激之色,他活到這麼大把年歲,實在沒有想到有一天能夠在深更半夜走陰山這條路。
「他們是有多閒?」少年稚嫩的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砰……
話音剛落,凌把頭舉起菸袋鍋便向著少年頭上敲了一下,頓時引起一陣吃痛的嚎叫。
「敢對仙長不敬?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羅浮山的那些仙長,就你這一嗓子,便會引來妖鬼……」
凌把頭看著前方的一片坦途,咧嘴笑道:「現在,你就算喊破喉嚨,也不會有妖鬼出現在這陰山之中了。」
轟隆隆……
話音剛落,狹長的山道突然震動起來,一陣陣碎石從山上滾落,驚得馬駒嘶鳴。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少年興奮地大叫起來。
轟隆隆……
就在此時,一股恐怖的妖氣從山中沖天而起,盪開漫天黑雲,揉碎皎皎月光。
可怕的氣象直接嚇得所有馬屁癱軟在地,口吐白沫,不斷抽搐。
「妖……妖鬼……」
少年躲在車底下,身下流出一陣腥臭的黃白之物,早已被這股氣象嚇得渾身顫抖。
「凌……凌把頭,你不是說……這裡沒有妖鬼了嗎?」
少年戰戰兢兢,牙齒打顫,說到最後,竟是已有哭腔。
「我想回家……我要我娘……」少年抽泣了起來。
啪……啪……
就在此時,凌把頭薅住了少年的衣領,左右開弓,連抽了兩個耳光,方才讓他冷靜了下來,同時,凌把頭面色凝重地看向那妖氣衝天之處,蒼老的眸子裡透著深深的驚恐與疑惑。
陰山鬼姥覆滅之後,不是說這地方安全再無妖鬼了嗎?
轟隆隆……
突然,恐怖的妖氣猛地炸裂,一道火光浮現,如江浪奔涌,似潮汐不滅,運轉明月圓缺,震動山河百里。
「我的媽啊……」
凌把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蒼老的麵皮爬滿了恐懼之色。
那道沖天的火焰明明還在極遠之地,似乎禁錮在那陰山深處,可是他們這樣的凡人依舊感到了瀕臨生死的絕望,仿佛僅僅看上一眼,便妖消亡與這滾滾紅塵之中。
「虛空念來轉神通,火中三昧業無窮……」
突然,一陣沉重的聲音猛地響起,如同天雷震盪,降臨人間。
「玩火的……你的【火行大藏經】倒是進步了不少……可惜對我無用。」
冷冽的話語迴蕩在山坳之間,突然,一道龐大卻修長的身軀緩緩浮現,似龍蛇起陸,泛起層層金色光暈,壓得那沖天火光瑟瑟低頭。💣☆ 6➈sⒽᑌ𝔁.ςᗝ𝔪 🍩♤
「臭泥鰍,我所行之功乃是主人親賜,為天下火法精要,取光明之劫罰,明王之法相,南離之變化,萬物之寂滅……你說破大天,能夠破局才算厲害。」
煌煌火光中,一位小童浮現,凶威霸道,凌然成風,頭顱處犄角分明,雙眸中赤藏如火,鬢挽青雲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哏聲響若春雷吼,暴眼明如掣電乖。要識此魔真姓氏,聖嬰童子火行靈。
「廢話,誰修玄功不是主人親賜?就你能耐?你以為煉成三昧真火,便能壓我一頭?」
「赤龍變。」
就在此時,層層金光中,一聲暴喝響徹,緊接著,那龐大修長的身軀猛然變化,如一道赤練騰空,縱橫數十里,恐怖的力量竟是引得整座陰山都在震盪。
沖天的火光仿佛與那道騰空赤練融為一體,眼看便要將整座陰山吞滅。
「我的媽啊……這……這不是說沒妖鬼了嗎?」
凌把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這樣的威勢,驚天動地,眼看著偌大的陰山都搖搖欲墜,如此陣仗,就算是當年陰山鬼姥在時都不曾有過。
「我的天爺,兩位……收了神通吧。」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走入陰山,面對這場大戰,連連行禮相求。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昔日山鬼院副座蕭朝淵。
如今,這位李末昔日的前輩師長已然躋身羅浮山副掌門之位。
當初李末橫掃陰山,黑山妖鬼,晉級玄天館,遠赴京城。
蕭朝淵身為李末曾經的頂頭上司也是水漲船高,連連晉級,應了他年輕時遇見的那個瞎子的批語,中年之後若遇貴人,必定高升連連,前途無量。
按照蕭朝淵設想,再過五年,他坐上羅浮山掌教之位似乎也是板上釘釘。
可是蕭朝淵做夢都沒有想到,李末竟然養了一幫子妖鬼,還將他們留在了陰山。
當初,李末離開龍淵府的時候,讓蕭朝淵稍加留意,必要的時候照顧一二。
蕭朝淵順耳聽過,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李末乃是羅浮山弟子,堂堂捉妖師,即便豢養一兩頭妖鬼,也應該是稀鬆平常,早被馴服。
可是蕭朝淵做夢都沒有想到,這踏馬哪裡是留了一兩頭妖鬼?簡直就是留了一窩山大王,比起當初的陰山鬼姥更加恐怖。
這群妖鬼盤踞在陰山之中,隔山差五就要切磋比試,鬧出的動靜一次比一次大,每回擦屁股的事情都要他來做。
如果不是蕭朝淵,朝廷早就踏馬發現,派兵圍剿了。
就這樣,那群妖鬼就跟祖宗似的,完全沒有將其當回事。
一來二去,蕭朝淵簡直成了陰山的大總管,他甚至在山下搭了一間草廬,堂堂羅浮山副掌門,卻是搬到了這等偏僻之地,住了下來。
「我踏馬真是倒了八輩子大血霉了……李末,你可害苦我了。」
蕭朝淵叫苦不迭,這種神仙打架,哪裡是他能夠插手的?插嘴都沒人聽。
轟隆隆……
恐怖的氣浪如洪水決堤,直接將蕭朝淵震飛,生生拍進了山中岩壁之上,扣都扣不下來。
「哇哇哇……」
就在此時,一陣刺耳的啼哭聲從陰山深處猛地傳來,震得天上的明月都出現了重影。
整座陰山風雨飄搖,仿佛江海不系之舟,隨時都會反覆。
剎那間,漫天火光瑟瑟抖動,在那哭聲中凝縮成為一團,縱橫數十里的赤練更是狂舞縱起,收了本相,飛入山中。
「廢物醒了?」
聖嬰童子眉頭皺起,猛地張嘴,卻是將那通靈的火眼統統吸入腹中,緊接著一步踏出,緊隨金鱗其後。
陰山古洞。
廢物寶寶躺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周身泛著七彩斑斕的光暈。
那塊石頭如同擁有生命一般,竟是將輕輕起伏,好似在呼吸一般。
嘩啦啦……
一陣波動傳來,似漣漪泛起,金鱗甩著尾巴,飛了進來。
比起當初李末離開的時候,他越發地不像一條鯉魚,身形修長,頭上甚至長出了一對犄角。
金鱗昂著頭,小心翼翼地望了望,見廢物寶寶又睡了過去,方才鬆了口氣。
「哭你媽呢?沒事就踏馬知道哭……早晚把你給油炸了。」金鱗淬了一口道。
「有本事你等這個廢物醒了再說……」
就在此時,聖嬰童子走了進來,赤紅的眼眸噙著一絲譏誚。
「老子就不……」金鱗無比倔強道。
「嗯!?」
就在此時,聖嬰童子目光微沉,便發現廢物寶寶的身邊放著一塊石板,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這是……」
聖嬰童子拿起石板,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小黑走了?」金鱗掃了一眼,面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小黑貓跟他們不同,當初本就是從天師府逃出來的妖鬼,因為遇見了李末,方才保住了性命。
這些年,小黑貓藏在陰山,修煉【九天應元雷部真經】,如今小有所成,居然不告而別。
「一聲不吭就走了,什麼意思?」金鱗咬牙切齒,言語不悅,眼中卻透著深深的擔憂。
「她會去哪裡?」聖嬰童子皺眉道。
「天爺,你們總算停下來了……」
就在此時,蕭朝淵一臉狼狽,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自己給扣了下來。
「多虧廢……蠶大人出手啊。」蕭朝淵差點就說錯了嘴。
「兩位……你們以後能不能儘量別深更半夜鬧騰?」
蕭朝淵一臉無奈,全然沒有察覺到這裡微妙的氣氛,儘量平復著呼吸。
此刻,他已經徹底放棄了,只要別鬧得太過火,只要別出龍淵府,他還是稍微能夠罩得住的,什麼樣的屁股也都能擦。
「你們只要待在這山里,上面我會打點。」蕭朝淵做出了最後的退讓。
可就在此時,聖嬰童子和金鱗相識一眼,不約而同地看了看手中的石板,最終將目光投向了蕭朝淵。
頓時,一股強烈的不安在這位羅浮山副掌教的心頭,如同竄稀一般猛地竄起。
……
兩天後。
京城,游龍館。
「我在外面躲了兩天,你居然沒見到我老爹?」
早在李末入長恨山的那天,紀師便已經望風而逃,出了京城,兜兜轉轉過了三天方才回來。
「見不見的都不重要了。」李末笑著搖了搖頭。
他吞食血河,融合自然靈池,踏入成苗境,還讓截刃吸收了王宇樓體內的黑劍精血,可謂是大豐收。
既然目的已經達到,見不見鎮南王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我聽說前兩天長恨山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有歸墟妖人在此伏法?跟你有關係嗎?」
紀師的消息極為靈通,一臉狐疑地看向李末。
「你這是什麼表情?你感覺我是那種喪門星嗎?到哪兒哪兒出事?」
李末雙目圓瞪,連忙搖頭否認:「這些日子,我忙於公務,怎麼會摻和進這些紛亂之中?」
說著話,李末壓低了聲音道:「這兩天,我抓了一頭平頂山的熊妖……」
「平熊?」紀師訝然道。
平頂山乃是京城近郊的一座奇山,三百多年前,曾經被歸墟妖人占據,作為秘密據點,竟然長達二十多年都未被發現。
後來東窗事發,朝廷震怒,嚴厲斥責了洪門辦事不力。
從那以後,平頂山便多有怪事,那裡養出來的妖鬼都極為特別,帶著許多讓人費解的不尋常。
就譬如平頂上的熊妖,既沒有凸出的力量,也沒有翹首傲人的血脈,以至於世人都笑稱其,前不凸後不翹,小小平熊,可笑可笑。
偏偏這種妖鬼,生來窮凶極惡,為禍不小,可如果生食了木瓜,便會變成人類少女的模樣,人畜無害。前後一致。
正因如此,有些癖好特殊的達官貴人對於平頂山的熊妖趨之若鶩。
「讓我見識一下,木瓜管夠。」紀師有些迫不及待,頓時便將長恨山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回頭我給你開個後門,放你進去瞧瞧。」李末咧嘴笑道。
噔噔噔……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陳王度焦急地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封信,上面還沾著三根雞毛。
「大人,龍淵府來信了,似乎頗為著急。」
陳王度恭敬地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
「龍淵府?」
李末目光微沉,低頭一看,竟是羅浮山蕭朝淵的來信,字跡彎彎曲曲,透著急促惶恐。
「不會出事了吧。」
李末心中泛起了嘀咕,自從他進京以後,蕭朝淵倒是經常給他來信,匯報陰山妖鬼的情況,這是李末離開前說好的。
每次信的內容都差不多,無非就是這些妖鬼如何的規矩本分,奉公守法,甚至日行一善,到處樂於助人。
李末看得見,每次收到的信都帶著蕭朝淵的淚痕,估計應該是被感動到了。
「嗯!?」
李末打開信,只掃了一眼,眉頭便不由皺起了起來。
這次信里的內容與往常都不同,只有六個字。
小黑貓進京了!
腦子裡莫名其妙地響起了封神電影裡的最後一句台詞,殷商太師聞仲,遠征北海,凱旋歸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