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早就知道那位據說是「從王都來的麵包師」的店面了。
在第一次與薩爾瓦托雷交談的時候,他就專門把可能有故事的地點和人物都全部記了下來。
要不在玩家們到來的時候,他也無法向玩家們挨個介紹……
只是之前,安南沒有意識到這位「麵包師」身上的劇情會這麼重要而已。
他原本的計劃,是打算安排閒來無事的玩家們,去凍水港各地打探消息。這些有秘密的人物,就可以等玩家們調查的差不多之後,安南再過來發個任務,把情報要走、再給他們一些稀有的獎勵和大量好感度。
就當是隱藏任務了。
安南可以確定,一旦扯上「稀有」、「隱藏」、「限定」的關鍵詞,即使獎勵一般也會有大量的玩家來刷。更不用說獎勵十分豐富了……
……但誰能想到,這麵包師特麼居然是個掃地僧?!
「真是怪了啊……」
安南呲著牙,有些鬱悶。
他此刻正披著一件有些單薄的外衣,在十二月的寒風中噠噠的飛快奔跑在無人的街道上。好在凍水港的月光還算明亮,沒有照亮的情況下至少能分辨道路。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凍水港也不像是羅斯堡。沒有什麼夜間娛樂,漁民們早就已經睡下了。
也就是一些明早要開業的店鋪,還在辛勤的準備著明早要用的東西。
他們看著安南跑過,很是有些訝異。
在愣神之後,才向安南有些惶恐的行禮。
而安南也非常有禮貌的,對他們一個個的回了禮。
在半個小時後,安南終於跑到了離城主府不算太遠的麵包店。
——正宗王都麵包店。
非常簡潔而有力的招牌名字。
如同正宗○○小籠包、正宗XX肉夾饃一樣……樸實無華。
不過這裡的麵包倒是的確挺好吃。
也有幾個玩家,給安南買過這裡的麵包作為早餐和零食。有一說一,味道的確是可以的……
半夜十一點,麵包店的門緊閉。但裡面還能看見一些光亮。
「——請問有人嗎?」
安南揚聲發問道,用力拍了拍門:「有人嗎!」
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一個疑惑而不太耐煩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早就賣完了——這都幾點了!」
「我是唐璜·傑蘭特。」
在對方接話之後,安南才直接亮明了身份:「麻煩開下門。」
這是以防萬一。
如果安南直接喊著自己的名字去敲門,而巴克爾不想見他,他大可裝作不在或是已經睡下了……
先等他應聲,然後再亮明身份。
至少可以讓巴克爾沒法裝死。
過了大約七八秒鐘,安南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傳來。
木門打開。
出現在安南眼前的這位「巴克爾」,果然與副本中的大錘哥長得相當像。只是不同的是,四十五年前那位大錘哥看上去是三十多歲……而四十五年過去了,他看起來則像是五十多歲、快要六十一樣。
雖然頭上混有一些白髮、眼角也浮現出了許多皺紋。但他身上的氣勢仍然非常沉穩,整個人相當精神、即使在半夜十一點也沒有絲毫睏倦。
而最大的不同,則是他身上已經沒有了四十五年前的那股兇猛的殺意和戾氣。整個人的氣氛都變得寧靜平和了下來。
……看來大致是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安南略微鬆了口氣。
但看著巴克爾這張臉,安南腦中第一時間浮現出一個疑問:
這大哥,今年到底多大了?
巴克爾的目光下意識的向身前望去,然後頓了頓才不著痕跡的低頭看向安南。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移向了安南指間的青銅戒指,隨後很快移開,望著地面。
「……領主大人有什麼事嗎?」
他的聲音很是恭敬。
「的確有些事。不過,我能進去一下嗎?」
安南點點頭,發出稚嫩、禮貌而有些柔弱的聲音:「外面有些冷……」
聞言,巴克爾略微猶豫了一下。
他很快應了下來:「有些亂,請等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好。」
說著,他再度關上了門。
安南微微挑了挑眉頭、
——這可不是什麼有禮貌的行為。
一般來說,應該是先把客人送到客廳吧?至少也不可能讓客人在外面吹著寒風……
巴克爾是從王都來的,不是鄉下人。他會不懂這些禮節?
還是說,他有什麼是不能被安南看到的?
是在銷毀證據嗎?
但這樣的念頭很快終止了。
因為巴克爾收拾的太快了……
他大約關門四五秒,就再度打開了門。而安南也沒有聽到他發出任何聲音、沒見到裡面有任何聲光效果。甚至感覺裡面更安靜了一些。
「請進,領主大人……」
巴克爾恭敬的將安南迎了進來。
他帶著安南穿過販賣麵包的店,走到了後面的院子裡。又透過院子走到了後面的屋子中。
引著安南在客廳坐下後,他給安南去煮上了一壺新的紅茶。
安南有些好奇的看著茶葉盒。
雖說諾亞王國家家都有喝茶的習慣,但如果安南沒記錯的話……這巴克爾喝的茶,比薩爾瓦托雷帶來的都要好。
搓麵包這行,這麼暴利的嗎?
等巴克爾給安南倒上熱茶,安南才溫和的開口道:「我只是聽到了一些說法而已。我先把話說在前面,之後的談話內容,請你不要太在意……
「這位……唔……」
「約瑟夫·巴克爾。」
不等安南問出來,巴克爾就直接說出了他的全名:「您可以直接叫我約瑟夫,大人。」
「那麼好的,約瑟夫。」
安南從善如流。
他輕聲開口問道:「我想知道,你是幾年前來的凍水港呢?」
「大約是……四十多年前吧。」
約瑟夫答道。
「具體呢?」
安南追問道:「是……
「——四十五年前嗎?」
聞言,約瑟夫·巴克爾先生沉默了。
他頓了頓,突然嘆了口氣。
他有些無力的將身體往後傾了傾。
「您是不是想問我……我認不認識阿莫斯?」
約瑟夫的嘴角微微一扯,苦笑道:「如果是這個問題的話,那麼我的確認識。」
他說著,再度打量了一眼安南的戒指。
見安南沒有立刻回話,他便反問道:「我猜您是剛從噩夢出來?您是……自己進入的噩夢?」
「我是在路易斯教士的保護下進入的噩夢。」
安南點了點頭,輕聲說道。
他選擇了相對不那麼高調的說法。
「這樣啊。」
約瑟夫見狀微微放鬆了一些,輕笑道:「我是不是……在噩夢裡嚇到您了?」
「還好吧。」
「我當年也進入過那個噩夢的。當時也被我自己嚇得不輕……不過我取巧,直接說服了我自己。」
他喝了一口茶,如此說道。
安南敏銳的注意到了一個詞。
「你說……當年?」
安南詢問道。
他也注意到,約瑟夫身上沒有佩戴承載物。
無論是青銅的還是白銀的……什麼都沒有。
他在家中穿著單薄的上衣,原本在噩夢中見到的、銀質手鐲也消失不見了。
對這個話題,約瑟夫倒是沒什麼忌諱。
他點點頭:「我放棄了。現在已經不做超凡者了。」
……你說的倒是輕巧。
安南眼皮一跳。
超凡者——還能說不做就不做的?
這行不是入行之後,就不能再回頭的嗎?
「如果您是打算招募我的話……我只能說,有什麼忙我能幫的,肯定會幫。」
約瑟夫苦笑道:「但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殘餘的施法能力不多,能做到的估計也有限……」
他說著,伸手指向廚房,開口命令道:
「【繼續工作】。」
只見不遠處的廚房中,麵團突然活了過來一樣,開始自己揉自己。而那些發酵好的麵團,則一個個排著隊自己鑽進了烤爐之中——在那之前烤好的麵包要先跳出來。
先出後進,像是在坐地鐵一樣。
「簡單的『臨時活化』。我的承載物無法繼續使用,剩下的施法能力,也就夠讓我不至於餓死了……已經連白銀階都不到了。」
約瑟夫攤了攤手:「我剛剛不知道您的來意,轉身進屋就是為了讓它們停下的……防止大晚上的嚇著您。」
「四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約瑟夫的這個法術槽點很多,但安南卻忽略了這點,優先追問更重要的問題:「最後真正的結局,到底是什麼嗎?」
約瑟夫頓了頓。
他將自己的單衣打開,背對安南。
只見他的背後,是蛛網般密密麻麻的傷疤。
但那並非是刀疤。
倒更像是子彈打在防彈玻璃上之後留下的蛛網痕跡。那些蛛網全都是他迸出的筋脈、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道暗青色的、伴隨著心跳還在微微搏動的凸起。
而在蛛網傷痕的中心……
那個位置,大約是他的心臟。
「我其實已經被阿莫斯殺了一次。他從未來發起了偷襲,而且手中有強力的咒物,我無法避開、也無法防禦。我被『那個教派』秘傳的咒物『髒血彈』擊中了心臟,被打入了強力的詛咒,同時陷入了瀕死狀態——」
約瑟夫把衣服放下,回頭對安南緩緩的、認真的答道:
「但在那之後,他沒有殺我。原因是……如果我死去,我承載物中的詛咒就會泄露。
「——是的,他偷走了我的詛咒承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