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珂一時之間看呆了。

  過街天橋上的白襯人，雌雄莫辨，無論是外貌特徵還是聲音，根本辨別不出是男女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她對白襯人，沒有生理性的厭惡。

  片刻過後。

  「走開！」

  「別....別拍我。」

  甜甜珂回過神來，她慌忙遮住臉，這副狼狽不堪的鬼樣子，一旦被拍下，發到網際網路上，肯定會遭受鍵盤俠的嘲諷！

  雖然自己可能熬不過明天了，畢竟吃了那麼多安眠藥物，但她不希望再遭受一輪網爆，死不瞑目。

  「姑娘，接好~」

  天橋上的白襯人抬手丟下一個東西。

  出於本能，甜甜珂起身伸手接住，是一件正方形的物品，沉甸甸，有些份量。

  頭頂路燈刺啦一聲，忽的亮如白晝，她也看清了手機物品樣貌。

  是一個5000毫安的南孚牌充電寶，USB接口插著一根三合一充電線。

  「姑娘，給手機充上電，王者百星排位賽可不能耽擱，信譽分被扣是小，坑了隊友那可是會被記恨一輩子的。」

  「謝...謝謝。」

  甜甜珂抿著嘴唇，旋即給手機充上電，開機斷線重連進入王者對局，正巧遊戲剛開始，系統給她自動選定了【不知火舞】。

  「姑娘，看你樣子不像本地人啊。」

  甜甜珂目不轉睛遊戲畫面，一邊控制著英雄，一邊回答：「我是成都人，過來見朋友。」

  「哦~」

  幾分鐘過後。

  「First—Blood！」（第一滴血）

  甜甜珂不知火舞擊敗敵方法師獲得一血，她低落的情緒也慢慢高漲起來。

  「哎？姑娘，你這手蹲草操作不簡單，是不是打過職業？」

  甜甜珂側抬頭望向白襯人。

  略微有些吃驚。

  猶豫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甜甜珂放下戒備心，她眼眸黯淡道：「四年前，我打過K甲聯賽，不過戰績慘不忍睹，那群男選手太強了，我壓根打不過，我給女玩家們丟臉了。」

  少頃！

  「但我，真做到了極限！」

  記憶復甦，甜甜氣息不穩的傾訴。

  「當時，我全國巔峰賽前三，又拿到了女子聯賽冠軍，風光無限，但我很清楚，只有踏上最頂尖王者聯賽殿堂——KPL聯賽，我才算成功！」

  「於是，我加入了DM戰隊，成為了一名青訓隊員，我真的很不適應，因為青訓營除了我一個女人以外，其餘人全是男人！我好像個異類。」

  「我知道，我被太多女玩家寄以厚望，再艱難也要適應！」

  「培訓期間，我戰術交流聲太小，被教練批評像一隻蚊子，我改，我大聲交流。」

  「訓練賽失利，教練給隊員們挨個復盤，我聽不懂，舉手詢問教練，教練也不解釋，只是冷冰冰拋下一句話，不要拿你一個人的問題，去耽誤大家時間。」

  甜甜珂面露掙扎之色，身體也隨之顫抖。

  「我知道，我引以為的遊戲天賦，在教練眼裡就是依託答辯，他打心眼裡看不起我，我開始請教同伴——那群男隊員。」

  「我與他們稱兄道弟，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個男人，可始終有隔閡。」

  「聚餐的時候，他們說一些很下流的黃色笑話，談論顏色片，我...無法接受。」

  甜甜珂苦笑陣陣：

  「我終於明白，我依靠不了別人，我只能靠自己，我開始積極準備即將到來的K甲聯賽。」

  「可到了線上比賽那天，戰隊高層說好讓我打比賽，也在大名單上寫了我的名字，可卻安排另外一名男隊員，頂著我的ID上場打比賽！」

  「我被耍了，很憤怒，一氣之下，我向聯盟賽方舉報，與戰隊徹底鬧掰，我沒有折騰的力氣了，我不再參加訓練賽，開始擺爛。」

  甜甜珂肩膀顫抖的更厲害了。

  「戰隊起訴我，我的仇敵安排水軍，爆我的黑料，在網絡大肆宣揚我的擺爛，越來越多人口誅筆伐，我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網爆！」

  「家裡被潑油漆，父母被死亡威脅，親戚朋友被討債公司輪番轟炸...」

  「我絕望了，我本以為做好了身敗名裂的覺悟，可當那一天真的降臨，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堅強全是偽裝的，我只是個弱女子。」

  ...

  良久。

  甜甜珂穩住情緒，繼續專注遊戲：「抱歉，讓你聽我這個loser訴苦，打攪到你的好心情了。」

  「沒關係。」

  白襯人沉默良久。

  問道：「當初為什麼要選擇打職業？」

  甜甜珂怔住，隨即笑了幾聲：「我覺得我是一塊金子，我要發光。」

  「很幼稚對吧？」

  「幼稚是件好事。」

  過了一會兒，白襯衣沉吟道：「我們在回憶過往痛苦的經歷時，總會美化記憶當中的自己。」

  「當然，這不是虛偽，而是生物本能。」

  「倘若你說的都是事實，那戰隊方和教練確實有過錯，辜負了你。」

  「不過我以前也在職業戰隊任職過，所以很清楚裡面的彎彎繞繞，你認為正確的做法，在戰隊和教練看來就是錯誤的！」

  甜甜珂發怔。

  白襯人微微一笑。

  「姑娘，我有一位朋友，她的經歷和你有些相似，要不要聽我講一講？」

  甜甜珂點點頭：「好。」

  白襯人單手撐著欄杆，喝了口酸奶，遙望漆黑的夜空，眼神幽邃：「我的這位朋友叫【詩詩】，有著一頭飄逸的銀色長髮，她開朗活潑很是愛笑，永遠都是元氣滿滿。」

  白襯人笑出聲：「畢竟她家境殷實，不必為錢財而煩惱。」

  「王者榮耀大火的那一年，【詩詩】入坑了這款遊戲，她又菜又愛玩，往帳號里充值數以百萬元。」

  「【詩詩】玩了一段時間王者之後，意識到這款遊戲非常歧視女性玩家，她想改變這一現狀，於是動用人脈關係，加入了一支職業戰隊！想要通過打職業比賽的方式，證明電子競技沒有男女之分。」

  甜甜珂心尖一顫。

  「加入職業戰隊之後，【詩詩】遇到了改變她人生軌跡的職業教練，我們就叫他【蘇教練】吧。」

  「【詩詩】雖然是個16歲的少女，卻很懂人情世故，常常豪擲千金，動不動就宴請全隊人聚餐，逢年過年，還給隊員送出昂貴的禮物，因此她和隊員們相處的很融洽！」

  「可唯獨有一個人不領情，還不給她好臉色看！」

  甜甜珂感同身受，接話道：「蘇教練。」

  「沒錯，就是蘇教練。」

  「蘇教練對於走後門入隊的詩詩厭惡至極，經過入隊測試，詩詩毫無遊戲天賦，是個白痴。」

  「詩詩意識到蘇教練故意冷落她，展開金錢攻勢，結果毫無作用，某天訓練賽復盤，蘇教練叫起詩詩，將她送紅包、送禮品、介紹對象的討好行為，搬到台面，狠狠訓斥了半個小時！」

  「詩詩被呵斥到淚流滿面，哭著逃離會議室。」

  甜甜珂問道：「後來呢？」

  「後來，詩詩找到蘇教練，問，你為什麼處處針對我！敵視我！諷刺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蘇教練根本沒有正眼瞧她，說，只要我還是戰隊主教練，哪怕是戰隊高層施壓，你這個富家千金大小姐，就不可能上比賽大名單，我的首發隊伍，不會容忍廢物存在！」

  「這次，詩詩沒有哭，也沒有任何過激反應，她說，我加入職業戰隊的目的只有一個，打出成績，向玩家們證明，女子不弱於男生。」

  「蘇教練感覺出詩詩的韌勁，於是交談末尾多說了一句，你抱著這樣的想法，註定會失敗，假若真的想要打出成績，那就忘記自己是個女生。」

  「詩詩第二天離開了戰隊，此後杳無音訊，人間蒸發。」

  甜甜珂情緒有些失控，遊戲都不專注了：「她她她....就這麼走了，後來呢，有沒有再回戰隊？」

  「回來了。」

  白襯人微微頷首，感嘆道：「蘇教練再見詩詩的時候，是兩年後，詩詩的變化很大，她那頭銀色長髮變成了齊耳短髮，整個人十分精神，成熟了不少！」

  「詩詩主動找到蘇教練，伸出滿是老繭的雙手，說起兩年來發生的事情。」

  「原來，她離開戰隊之後，通過家裡的人脈關係，進部隊當義務兵。」

  「兩年的軍旅磨礪，身心蛻變！詩詩說，教練。我已經忘記自己是女生，現在可以上場打比賽了吧。

  甜甜珂很是動容。

  白襯人笑道：「或許是心疼，或許是內疚，蘇教練拿出自己的遊戲筆記心得，給了詩詩，說，吃透裡面的內容，然後打敗現在隊伍里最強的那個男孩子，我就給你首發位置！」

  「自那以後，詩詩毫無存在感，在隊內像是透明人一樣，呆了一年多，在臨近年關的那段時間，她主動向隊內最強的男人發起挑戰！」

  甜甜珂心提到嗓子眼：「結果呢？」

  「第一局，詩詩惜敗。」

  「第二局，詩詩獲勝！」

  「第三局，詩詩惜敗！」

  「...」

  「如此反覆，一共交手九局，詩詩的戰績贏四輸五！雖敗猶榮！」

  ....

  白襯人沉吟道：「這時候，蘇教練才猛然發現，詩詩用一年的時間，從一棵不起眼的樹苗，長成了蒼天柳樹！已然具備超頂尖KPL選手的實力。」

  甜甜珂瞳孔緊縮，一臉震撼：「她不是毫無遊戲天賦嗎？她是怎麼做到的？」

  白襯人繼續說道：

  「一次偶然的機會，蘇教練來到詩詩的單人宿舍，推門而入的瞬間，懵住了，天花板、牆壁、乃至地板，密密麻麻貼滿了A4紙。」

  「蘇教練隨手拿起一張，是王者英雄技能搭配說明，再拿起一張，是王者召喚師技能組合搭配，再拿起一張，是王者常見陣容解析......」

  「越往後看，蘇教練越吃驚，這分明是他精簡版遊戲筆記的詳細版，換句話說，詩詩這一年時間，吃透了筆記，還做到了融會貫通！」

  甜甜珂心神俱震，張口結舌。

  白襯人語速加快：「直到後來，蘇教練看到桌面醒目位置，一個類似日曆的厚實本子。」

  「翻開一看。」

  「是詩詩這一年在路人局的戰績記錄！」

  「第1頁，敗北敗北敗北..」

  「第2頁，敗北敗北敗北...全是慘敗」

  「直到99頁的末尾，敗北敗北【勝利】！詩詩贏了一局！蘇教練繼續往後翻。」

  「第201頁，敗北勝利敗北勝利...」

  「第255頁，敗北勝利勝利勝利...」

  「第321頁，勝利勝利勝利勝利....」

  「....」

  「第363頁，我不斷擊敗頂尖路人王，現在我是巔峰第一，我是王者最強路人王！」

  「誰說女子不如男！」

  「第364頁，詩詩寫下這句話。」

  白襯人深吸一口換氣。

  「她用一年的時間證明，天賦在努力面前一文不值，那位蘇教練看走眼了！」

  甜甜珂嬌軀顫抖。

  她仿佛與白襯人敘述的詩詩產生共鳴，她努力過奮鬥過，自然知道詩詩付出了多少心酸。

  詩詩用了三年時間證明，電子競技沒有男女之別，只有強弱之分，天賦在努力面前一文不值。

  「為..為什麼，要跟我講這麼多。」

  「嗯....」

  白襯人摸著下巴，思忖片刻：「你很像我在遊戲裡認識的一位女性朋友，她也如你這般很迷茫。」

  「這次來琅琊市，也是為了見她，開導一下，可惜有緣無分，沒見到。」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白襯人接聽電話，皺起眉頭：「馬上發車了？我馬上回來，嗯？想喝冰闊樂，行，我給你帶。」

  白襯人將手機揣進口袋，壓低帽檐，嘴角隨之上揚弧度：「真拿這丫頭沒辦法。」

  白襯人轉身揮手，往高鐵站走去，中性十足的聲音響起。

  「姑娘，一會兒就要下雨了，你也早點回家，別讓家裡人擔心，加納~」

  「哦，再見！」

  甜甜珂對局結束，獲得勝利，望著白襯人漸漸隱沒於黑暗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蹦跳揮手大喊：「喂，你的充電寶忘了拿。」

  白襯人卻已經消失不見。

  「真是個怪人。」

  甜甜珂喃喃自語，重新坐下：「她到底男的女的啊，鴨舌帽，白襯衫，水晶~」

  轟！

  「珂寶，八周年慶典現場的時候，我見過少司命，她戴著鴨舌帽，穿著白襯，手腕環繞白水晶首飾，是個很漂亮的女生！」

  甜甜珂大腦突然爆炸，身體劇烈顫抖，她突然想起剛才白襯人之前講述的詩詩。

  家境殷實，很有錢。

  以提高王者女玩家地位為己任。

  入伍當兵磨礪兩年，回歸登頂巔峰第一。

  無論是外貌還是經歷，完全吻合。

  白襯人無中生友，她就是詩詩！

  所以！

  白襯人是她朝思暮想的...少司命！

  天空電閃雷鳴，沒幾秒鐘，下起瓢潑大雨。

  嘩啦啦~

  「她是少司命！」

  甜甜珂被淋成落湯雞，卻亢奮無比，她急忙起身，朝著白襯人離去的方向奔去，結果裙子太長狠狠摔了一跤。

  「等等我！少司命！」

  甜甜珂焦急萬分，她顧不得其他，直接把這套二十萬元禮服的裙擺撕掉，深一腳淺一腳，雨中狂奔，縱然嬌嫩的腳底被沙礫硌到出血，也沒有止步。

  跑上過街天橋。

  跌跌撞撞跑進高鐵站。

  入口處的旅客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

  甜甜珂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著急的東張西望，直到視線落到檢票口處的人群，一名戴著鴨舌帽衝冠髮型的瘦削身影，格外顯眼！

  甜甜珂喜極而泣，激動萬分。

  一邊奔跑，一邊大喊：「少司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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