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聲響。
三十秒後,林青鴉拉開玄關的門,對上門外把笑臉擺得發僵的白思思,還有她身後團里的安生等人。
林青鴉耳前垂下一綹青絲,雪白的臉頰微微透紅,眼神也不像平時不見波瀾的平靜。
她拉開房門,側身讓出玄關過道:「進來吧。」
白思思揉了揉臉頰,第一個邁步進門,疑惑地問:「角兒,你在家裡有什麼事情嗎?」
「……鍋里煮了粥,耽擱了下,」林青鴉心虛地偏過視線,輕聲對旁邊小演員說,「不用換鞋。」
白思思被勾回注意力:「啊,這個我有準備。」她不知道打哪兒摸出一袋一次性鞋套出來,挨個分發下去,「角兒,我們是在哪兒開會?」
「客廳里吧。」
「好嘞,那我去給他們倒水。」
「……嗯。」
林青鴉領著安生等人走進客廳,路過時不安地往主臥方向望了一眼。房門緊緊合著,裡面一絲動靜都沒。
「來來來,水來啦。」白思思端著一托盤的玻璃水杯進到客廳內,在茶几旁邊停下。
「思思你怎麼跟店小二似的?」團里那個和白思思要好的唱貼旦的小姑娘打趣。
白思思:「我店小二?行啊這位客官,白開水是沒您的了,等我待會下去給你買娃哈哈昂。」
「去你的,你才喝娃哈哈呢。」
兩人拌嘴了沒幾句,就被團里其他人招呼過去,圍著茶几坐下開會了。
《輪迴》這期要求芳景團以現代藝術形式載體來體現崑曲主題的元素,對團里來說必然是初創,之前都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可以借鑑。
白天討論了一下午,否決了小型崑曲電影等多個方案後,最終團隊裡投票定下崑曲歌舞的方案。
編曲,編舞,戲腔唱詞和念白缺一不可。怎樣保留原汁原味的崑曲元素,也就是如何守正,一直是傳統文化創新發展里最難把握分寸的難題。
於是團隊內又做分工小組,把這幾塊單獨進行討論。
帶來的資料翻得刷拉拉地響,客廳里熱鬧得像白日裡的劇團劇場。
主臥內。
唐亦坐在沒開燈的臥室里的大床上。
窗前的帘子拉開著,帶流蘇垂到地板上。樓外清冷的月光下,萬家燈火,熠熠地像撒在晚空里的碎星。
林青鴉是讓他來主臥休息的。唐亦也確實有兩周沒睡個整覺了,來之前困得很,坐在門外和沙發上都能睡著,但此時真讓他坐在林青鴉的房間裡,聞得到房間裡到處都是她身上那種淡淡的氣息,他反而怎麼也睡不著了。
客廳里熱熱鬧鬧的,聲量都壓著,並不算高,但能聽得出興之所至,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們湊在一起,難免熱血沸騰、壯志昂揚。
可那份熱鬧又和他無關,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她也在另一個世界裡。
「嗚嗚。」
小亦趴在床邊的墊子上,蹭他的腿。
唐亦懶懶垂了眼,敷衍地給它摸了摸腦袋:「他們有小菩薩陪著,還那麼高興。我這兒怎麼就只有你。」
「汪嗚。」
小亦又叫了聲,不知道是不是在朝他表達不滿。
黑暗裡,唐亦眼神里情緒跳了下:「你說想去搗亂?」
小亦:「汪嗚?」
唐亦薄唇一勾,拍了拍它腦袋,起身:「好,聽你的。」
小亦:「汪?」
與此同時,客廳內。
團隊裡結束一輪小組間聯合討論,正在休息階段,白思思和那個唱貼旦的小姑娘坐在最外邊。
小姑娘突然往身後回了下頭:「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動靜?」
白思思沒當心地問:「什麼動靜啊。」
小姑娘不確定地轉回來:「我也沒聽清,好像是臥室方向傳來的?」
「我剛剛也感覺有動靜,跟聲狗叫似的。」旁邊有人冒頭。
白思思笑:「怎麼可能,我們角兒又不養──」
話到中途,白思思的目光對上林青鴉的側顏。
電光火石里某個想法一閃而過。
白思思表情扭曲起來。
「那那那什麼!」
旁邊正在討論聲音到底有沒有、哪來的時候,白思思一拍大腿站起來。大概是力道沒控制好,拍得她自己呲牙咧嘴的。
團里目光都落過來,白思思連忙收住,她裝模作樣地抬起手機看時間:「我看也快八點半了,今晚就到這兒吧?各組不是都定的差不多了,太晚回去不安全,剩下的我們就明天到團里再──」
「吱。」
「啪嗒啪嗒啪嗒……」
隨著房門打開的響動,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白思思身後非常輕快地跑近了。
白思思絕望地轉回頭──
一隻毛皮油亮、還穿了件小西裝的大狼狗。
林青鴉都是第一次看見小亦這副打扮。想也知道,是和它的狗墊子一樣,被唐亦一起帶過來的「衣服」。
「哇,林老師家裡養狗了?」
「哈哈這狗穿著西裝好可愛啊。」
「想起了個詞,人模狗樣,哈哈哈哈。」
「小心它記仇咬你啊。」
「哎呀不會的,林老師家裡養的狗肯定溫馴,你看它看著就是挺乖的樣子……」
白思思身旁,唱貼旦的小姑娘猶豫地看了好一會兒,問出了部分人的心聲:「這狗,怎麼感覺有點眼熟呢?」
「嗯?眼熟嗎,怎麼會?」白思思連忙打掩護,「我都是第一次看見。」
「穿著衣服是不太好認,但毛色和體型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白思思心虛地給林青鴉使眼色:「哈,哈哈,狗不都長這樣嗎,一鼻子倆眼的?」
小姑娘:「瞧你說的,那你還長這樣呢。」
「……」白思思一噎,「滾滾滾,我能跟狗比嗎?不是,狗能跟我比嗎?」
「噗。」
「哈哈哈哈……」
白思思成功帶跑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趁他們一晚上討論編曲編詞編舞討論得頭昏腦漲、這會兒還沒反應過來,白思思半哄半趕地把團里的演員們帶走了。
中間也有人陸續反應過來什麼,但都很懂事地沒說話,跟幼兒園大班門口放學的學生似的,排著隊從玄關離開。
林青鴉去電梯間送他們,穿著狗西裝的小亦也甩著尾巴跟著。
一撥人分了兩梯,白思思在最後一批里。梯門關上前她朝林青鴉無奈地揮了揮手:「角兒,您快回去吧,別讓他等──咳咳那什麼,別讓狗等急了。」
林青鴉無奈凝眄。
等梯門合上,確定兩座電梯都平穩下到樓下,林青鴉這才喚著小亦回到家裡。
一進玄關,林青鴉就看到插著褲袋側倚在臥房門外的唐亦。
唐亦很自覺,走過來蹲下身,把小亦招過去。他懶著眉眼,故作沉聲:「誰讓你出去的?」
「汪嗚。」
對自己被甩鍋毫不知情的小亦歡快地搖了搖尾巴。
「下次再這樣,就罰你關禁閉,」唐亦形式性地訓完幾句,站起身,「我已經嚴肅批評過它,它說它下次不敢了。」
林青鴉淡淡一瞥里,不笑也溫柔得像晴天的湖:「你就欺負它不會說話吧。」
她從他身旁繞過。
唐亦啞然失笑。
他停了兩秒,仗著腿長優勢,轉身沒跟幾步就把人從後面抱住了。他往她發後藏著的雪白的頸下蹭了蹭,埋在她烏髮間闔著眼啞著聲。
「嗯,我做的。」
「……」
他語氣態度仿佛誠懇極了:「我開的門,我放的狗,我搗的亂。」但闔著眼在她頸後輕吻里繾綣灼熱又顫慄的氣息,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我向你懺悔,我的小菩薩。」
林青鴉輕抖了下。
她想躲開,可他聲音啞得厲害,抱得也很緊。又在她身後,讓她無從察覺他的情緒狀態,一時分辨不出是難過還是動情。
林青鴉垂下眸子。
她的目光落在唐亦環在她腰間的小臂上,襯衫下的肌肉繃得緊栗,像是要用盡全力、又拼命克制住自己不勒疼她。
林青鴉忍不住抬手,輕輕覆上去。
指尖下驀地一僵。
落在她頸後濕漉的碎吻也停下,好幾秒後,那人在她耳後氣息微灼,聲音透著低低的啞:「知道你默認什麼了麼,小菩薩?」
林青鴉誠實地答:「不知道。」
「不知道也晚了。」唐亦這句話像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
伴著一聲沒盡出口的輕驚,林青鴉被身後的人打橫抱起,徑直就向臥室方向去。
昏黑的臥室里,林青鴉被放上柔軟的床。明明是熟悉的,背抵上那一刻,卻讓她莫名顫慄。
唐亦察覺,俯下身來。
就算在昏暗裡,他也能看清她茶色的瞳子漉上水色,驚慌得微微縮起。
唐亦低下去吻了吻她的眼睛:「怕了?」
「怕的話,」林青鴉的聲線難得失了准,帶上一點顫,「你能停下嗎?」
唐亦:「不能。」
林青鴉輕咬住唇,白皙的眼角透上淺紅。
唐亦眼神深下去,他低頭吻她柔軟的唇,想迫她鬆開緊闔的貝齒,就故意惹她說話:「那你求我吧,求我我就停下。」
林青鴉閉著眼搖頭。
「這麼堅持原則啊,也好,」唐亦低啞著聲,吻覆在她耳垂上笑,「是騙你的,你就算求我我也不會停下。」
林青鴉被赧得生惱,睜開濕漉的眼:「你──嗚!」
唐亦終於得了時機。
他吻下去,扶住她後頸又輕托起,迫得她抬起下頜,生澀又無法退避地承接這個像要深進靈魂里的吻。
一個吻里,就好像要把她吃下去。
唐亦要瘋掉了。
他感覺大腦皮層里每一個細胞都在狂歡,那種興奮到極致的感覺逼得他頭皮發麻,他迫不及待也無法遏制地想要索取她的全部。
連他最看不得的她沾在睫間的眼淚,都仿佛在把他往野獸的深淵裡再推一步。
這樣下去,小菩薩或者他,總有一個要死在這房間裡。
唐亦握緊了拳,迫使自己停下。
然後他聽見了交響樂的聲音。恢弘,波瀾壯闊,由低到高,由遠及近。某一刻里他幾乎無法分辨是現實還是幻覺。
又然後,他聽見爪子和地板的摩擦──
小亦叼著唐亦奏樂手機,瞪著狗狗眼,無辜又乖巧地在床邊蹲下。
唐亦額角一跳。
「滾!」
小亦一驚,鬆開嘴巴,交響樂伴奏啪嘰掉到地毯上,它飛快地逃了出去。
樂聲更加恢弘。
唐亦:「…………」
唐亦咬牙:「明天我就燉了它!」
滿室旖旎不復。
在唐亦禁錮下,雪白長裙被揉皺了的林青鴉也忍不住側開臉,眼角浸淚地輕笑了聲。
唐亦回神,輕嘆。
「這樣不行。」他沒理那支在地毯上興奮歌唱的手機,俯下身吻了吻林青鴉的耳鬢,然後又吻舐去她眼角的淚。
林青鴉回眸,「什麼。」
「我怕我真的瘋了,我控制不住,」唐亦闔緊眼,沉默好久總算選了個不那麼粗魯的詞,他啞著聲吻她,「我會弄死你的,小菩薩。」
「──」
如果說第一次聽到時林青鴉還不懂他話里意思,那方才這一點初階段的接觸,已經足夠讓她窺見他心底那欲望溝壑的可怖一角了。
林青鴉聽得又驚又羞又惱,眼瞳里茶色更欲滴。
她抿唇好久,一點點把人抵開:「你去……接電話。」
唐亦仍沒理那個響過數遍的手機:「那你做什麼?」
林青鴉偏開臉不看他,卻連雪白的耳垂都是紅得欲滴的,還帶著被某個瘋子「肆虐」過的痕跡:「我要睡覺了。」
「那我怎麼辦?」
「不管你。」
唐亦失笑。
他從沒聽她這樣負氣過,更惹人想欺負,某個位置也更忍得發疼了。
片刻死寂後,手機來電的交響樂聲再次響起。
唐亦眼底笑色轉為戾意。
他起身下床,緩緩躬身,從地毯上拿起手機。
黑暗裡亮得刺眼的屏幕上是一串沒備註的號碼。但唐亦見過這串數字排序。
在記憶里搜尋幾秒,他就想起了這串電話號碼的主人。
唐亦眼神頓時更陰鬱。
他手指一落打算接起,隨即想到什麼,側眸望了一眼把自己蓋進薄被裡的林青鴉。
唐亦俯身過去,隔著被子在她長發上輕吻了下。
「今天放過你了,人參果。」
「……」
「等我回去研究一下食用方法。」
「…………!」
饒是林青鴉菩薩脾氣,也差點忍不住給他踹到床下去。
唐亦這才離開房間。
房門在他身後合上,那雙情慾泛濫過後更黑得熠熠勾人的眸子裡像覆上一層薄冰。
他靠到牆上,滑開手機通話。
「鄒蓓,」他陰鬱低聲,「你有病嗎。」
對面氣得一寂。片刻後就是咬牙切齒的笑:「對,我有病,所以才會打這通電話給你啊。」
「有病叫120,別煩我。」
唐亦拿下手機。
對面似乎察覺,尖了聲音──
「你不想知道林青鴉當年為什麼離開你就掛電話!」
「──」
唐亦動作陡然僵停。
不知多久。
他把手機拿回耳邊,漆黑眸子裡死寂一片,他沒表情地動了動唇。
「有一個字是假,我就親手撕爛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