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沒病

  穿過兩團的人群。

  在芳景團的最後排,白思思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林青鴉的衣袖,附耳過去:「角兒,這是不是來,蹲您的?」

  林青鴉在心底輕嘆。

  她垂眼,從包里拿出手機,白皙的指尖慢吞吞在屏幕上敲字。

  「叮咚。」

  唐亦眼皮耷下來。停了一兩秒,他才從身上拿出手機。

  [我沒喝酒。]

  [你回去吧。]

  唐亦喉結微微滾動了下,哼出聲冷冰冰的笑,他隨手一划,把電話撥過去,手機抵上耳側。

  此間,虞瑤已經在歌舞團眾人的起鬨聲下,穿過小半片空地,她拘束僵硬地停在唐亦車前。

  「唐、唐總,」虞瑤硬著頭皮,擠出個有點假的笑臉,「您今晚過來這邊是有什麼事要辦嗎?」「……」

  唐亦眼皮懶懶一掀。

  電話里還是在連接的嘟嘟聲。

  那雙漆黑的眼瞳里晦暗深下去,衍出一點難抑的戾意來。他視線越過虞瑤,又穿過兩團的人,停在那個眉眼淡雅勝雪的女人身上。

  她沒和他對視,低垂著眼。

  明明隔著這樣的距離,唐亦卻好像看得到她眼睫翹起的弧度,嗅得到她長發上涼冰冰的下雪的夜似的味道。

  還有讓他覬覦的、差一點就嘗到了的柔軟的唇。

  唐亦捏著打火機的那隻手慢慢攥緊了,冰冷的金屬稜角刺得他掌心悶疼,淡藍色血管從他冷白的指背上綻起。

  頸前刺青被情緒更鍍上一層紅。

  電話接通。

  唐亦指節驀地一松。視線里女人仰起臉,他近狼狽地低頭避開一定情緒失控了的漆黑的眼。

  唐亦僵停了幾秒,長腿退了半步,他靠坐到車前蓋上,聲音低低啞啞的:「過來。」

  虞瑤愣住。

  她下意識看了看唐亦,目光又挪去他手裡的手機。

  電話里安靜,只有很小的,女人輕軟的呼吸。

  唐亦半垂著眼,貪饜地聽。

  終於等到她開口,安安靜靜的,和從前一樣,「毓亦,你回去好不好。」

  唐亦闔眼,笑,「不好。」

  對面默住。

  唐亦不看也想像得到。

  她此時會把眉心輕輕皺起一點,拿茶色的眼睛無可奈何地瞧他,這時候就連垂在她臉頰邊被風吹起的髮絲都是他想親吻的弧度。

  虞瑤愣在唐亦那一笑里。

  她以前就見過唐亦──成湯太子爺、北城商圈裡頂尖兒的大人物,她見太多回了,遠的,近的,酒會上,活動里。

  那人多數時候被眾星拱月,或漫不經心地笑,或冷冷淡淡眉眼懶散生人勿近。偶爾也有,發瘋前夕浪得像跟人調情,一張美人臉,卻從眸子裡透出噬人的黑沉和瘋勁兒。

  她唯獨從沒見這個瘋子這樣笑過,像俯進塵埃里,喜怒由那一人,自知狼狽不堪,還甘心奉一腔滾燙深情。

  她想任何人都沒見過。

  電話里那個模模糊糊的、好像有點熟悉的女孩子聲音被夜風吹來,聽得虞瑤恍惚。

  「你穿的太少了。」

  唐亦低了低頭,看身上。

  今天末尾是成湯的董事會,結束時已經不早了,他出來得匆忙,連車都沒時間揀輛合適的,更別說衣服。

  就一件深色夾克外套,裡面是件白襯衫,在冬末未春的夜風裡確實像個腦子不太正常的行為藝術者。

  「你上車吧。我走了。」

  通話悄然結束。

  唐亦眼底的笑驀地碎了,他眼一抬,視線兇狠地橫過去時,就看見林青鴉和白思思從人群後走向邊角,當真要離開。

  一點留戀都沒有,跟七年前一樣絕情。

  虞瑤膽戰心驚地看著。

  那支可憐的手機看起來都要被瘋子捏碎了。

  就在她憂心面前這瘋子會做出什麼可怕舉動時,卻見那人狠狠壓下眼,折身轉去車旁。

  車門旋開,他長腿一邁坐進車裡,又惡狠狠摜上車門。

  「轟──」

  能晃瞎眼的超跑大車燈驀地打開。兩束熾白的光撕碎車前的黑夜。

  虞瑤在車頭一側僵了好幾秒,糾結猶疑的眼神終於定下來,她攥著手指走到副駕駛座外,扶著車門俯下身。

  深藍色魚尾長裙勾勒過她胸前漂亮的弧線,她自信以自己刻意鍛鍊保養的身材,能叫多數男人心動。

  至於面前這位……

  虞瑤嬌著聲輕問:「唐總,您是來接……林小姐的吧?」

  唐亦沒說話,冷冰冰的漆黑的眼望過去。

  他修長冷白的指節搭在方向盤上,捏得很緊,眉眼寫滿了瀕臨爆發邊緣的不耐。

  虞瑤大著膽子,細聲細語:「她那人眼界高傲得很,不上您的車是她恃寵而驕,您一味捧著她來,她只會更不理您的。」

  唐亦眼神一跳,「那你說該怎麼辦。」

  虞瑤嬌笑著換了個姿勢靠車門,胸腰臀曲線凹得更努力了,「欲擒故縱,您聽說過嗎?」

  唐亦眉眼冷冷一挑:「你給我上兵法課?」

  虞瑤僵了下,連忙收斂想補救,卻見那人緩靠進車座里,微卷的發隨著動作垂盪,半遮了他冷白的額和漆黑的眼。

  他那點瘋勁兒好像抑下來了,神色變得懶散,漫不經心。

  唯獨眸子只跟一道身影。

  「你的意思是,讓你上我的車,讓她嘗嘗被冷落的滋味,」他緩撩回眼,聲音低啞地薄,「是麼。」

  虞瑤驚喜得立刻點頭。

  唐亦望她兩秒,轉回頭驀地笑了,美人風流俱在眉眼,「你說得對,是該這樣。憑什麼總我一個人犯賤?」

  虞瑤愣住。

  唐亦抬手,作勢去開車門。

  卻又停下。

  「你說,她會像我看見她和冉風含一樣難受嗎?」

  「……?」虞瑤懵回神,尷尬地笑,「肯定會、會不舒服吧?」

  「是麼。」

  見唐亦落手要開車門了,虞瑤連忙退開一步,忍著激動準備上車。她敢保證,全北城圈子裡她一定是第一個坐唐亦開的車的人。

  只要這個消息明天傳出去,那……

  「那算了。」

  開車門的手摺回,擰住車鑰匙。

  虞瑤沒反應過來,呆懵低頭:「什麼算了?」

  「她舒心,我難受。她不舒心,我更難受。」

  沒給虞瑤任何機會,油門一轟。

  深黑色超跑揚起冰冷的風,開進夜色深處。

  「……」

  虞瑤僵在原地,等回過神,表情已經扭曲得快猙獰了。

  可惜沒等她發作,就有瑤升歌舞團的幾個人跑過來,不解地問:「虞姐,唐總他,他怎麼自己走了啊?」

  虞瑤回神,咬著牙撐起微笑,抬起手臂輕輕把長發挽到耳後:「他公司里忙,哪有那麼多時間,我讓他先回去了。」

  「哇,虞姐好體貼啊。」

  「不過唐總對您真好,這麼忙還抽空來接您呢!」

  「就是,下回您就別讓唐總自己回去了嘛。」

  「哎,那邊來車了,我去叫車。」

  林青鴉是最後一批離開的。

  其實白思思今晚根本沒開車過來,之前往旁邊繞也是知道唐亦不會在她走前離開。

  等那輛跑車駛離,她便停下了,和芳景團的人一起在樓外等計程車來。

  這邊離她住處不遠,林青鴉優先讓劇團其他人先上了車,等到她這兒時,團里只剩負責安排調派的大師兄簡聽濤了。

  白思思在她旁邊困得打呵欠:「角兒,那我今晚就去你家湊合一晚上了啊?」

  「林老師,白小姐,車來了。」簡聽濤攔停了新的計程車,回頭跟林青鴉和白思思打招呼。

  白思思小跑過去開車門,困得睜不開眼還呲牙:「謝謝大師兄啊!」

  簡聽濤笑:「白小姐快上車吧。」

  「晚安晚安!」

  等林青鴉一上車,白思思就跟著鑽進去,拉上車門。

  她向司機報完林青鴉住處地址,朝窗外站在路邊的簡聽濤直揮手告別:「大師兄快回去吧!」

  「路上小心。」

  「好嘞。」

  司機打方向盤,踩油門:「兩位坐好,我們出……」

  「吱──!」

  刺耳的剎車聲,驟然拉停在計程車車前,咫尺之外。

  長街寂靜。風聲都好像被嚇停了。

  車裡車外驚魂甫定。

  計程車司機回神,按下車窗想都沒想地探頭朝前面罵:「你是不是有病啊!會不會開車!怎麼停──」

  話聲戛然而止。

  司機遲疑地看著那串在車燈反光下能清晰讀出來的連號車牌,還有單一個車屁股也看得出價格絕對稱得上奢侈的超跑車尾。

  死寂數秒。

  超跑車門旋開,一條長腿踩上地面。半明半昧的光影里,那道瘦削凌厲的身影下了車,大步走過來。

  計程車司機嚇得脖子一縮,連忙躲回車裡:「小小小姐你們認識這個人嗎?」

  白思思扭頭。

  林青鴉望著車窗外。

  唐亦已經黑著臉停在車旁,此時正扶著車門俯身,死死地盯著她,額角青筋微綻,薄唇緊抿,冷白頸前的血色刺青通紅一片。

  那雙眼瞳更是又黑又深,猙獰得很,白費了一張驚艷的美人臉。

  司機嚇得要報警了。

  唐亦想起什麼,戾著眼敲了敲駕駛座車窗,力道大得像能給它敲碎。

  司機驚疑不定地降下一條縫:「先生,您……」

  唐亦從夾克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往他車窗上一拍。

  純金質地,黑色花體小字。

  [成湯集團常務副總裁唐亦]

  捕捉完關鍵詞又在大腦里處理完信息,司機更懵了。

  唐亦終於從車後排的林青鴉身上收回漆黑的眼,那些駭人的情緒被他一點點壓回去,他直身,按著車門,冷冰冰地朝司機指了自己的跑車。

  「這車今晚停這兒了。」

  「想走你們就撞開,錢我賠。」

  「……?」

  司機開了一輩子計程車,就沒碰上過這麼神經的一位。

  「兩位小姐,這,你們熟人?」

  林青鴉望著車外。風撩得那人衣角獵獵翻飛,他黑髮被吹得凌亂,打著捲兒貼在近蒼白的額頭上,薄唇卻紅得近艷,更襯得眸子幽深地黑。

  可能是氣得,或者是冷得。畢竟就穿了那麼一點。

  白思思也覺得唐亦嚇人,縮回眼擔心地問:「角兒,您看我們怎麼著?」

  「沒事,我來處理。」林青鴉輕聲和緩,「抱歉,司機先生,給您添麻煩了……他沒病,只是鬧脾氣了。」

  白思思想攔:「哎角兒──」

  林青鴉沒有再開口,推開后座車門,她緩身下車。

  還未站穩,手腕上一緊,就被人直接拉過去,連另一隻手扶著的車門都被狠狠奪走摔合。

  緊跟著那「砰」的一聲響,林青鴉被唐亦粗暴地按在計程車上。

  林青鴉輕蹙了下眉。

  她仰起臉,對上一雙比夜空都漆黑沉鬱的眼。

  那裡面也像落了零碎的星子,熠熠的,帶著成癮一樣的沉溺死死地望著她。

  「憑什麼……」

  他聲音沙啞地俯下來,埋進她頸窩裡,語氣又兇狠又委屈。

  「憑什麼我他媽難受得要死,還要放你高高興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