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鴉來的這家影樓的老闆是個富二代,開店原本就是玩票性質,做起來以後也沒照管,直接撂給了經理,常年不在店裡。
今天一聽說唐亦來了,他撂下一眾狐朋狗友,親自從附近的會所驅車趕回來。
一進大堂,他們正原地躊躇的經理就迎上來:「老闆。」
「真是唐亦?」
「是,確定幾遍了。唐家牌號的那車現在就停在咱們停車場。」
「稀奇了,他唐家什麼產業沒有,犯得著跑來這小破影樓里拍照?」
「……」
經理一憋,到底沒敢說這怎麼也是您的破影樓。
影樓老闆姓封,叫封如垣,年紀在三十歲上下,也是富二代圈子裡有名的浪蕩子弟。
封如垣和唐亦見過面,但私交不深——這北城裡世家也分三六九等,一朝乍富的多如牛毛,但唐家這種代代傳下來根深蒂固的望族名門,一巴掌里都數得著。
所以年輕人里,能和唐亦平輩論交的約等於無。
何況那也不是個隨和的主兒。
鬼知道今天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會想起跑這麼一小影樓來。
封如垣一邊腹誹著,一邊往電梯間走:「你電話里說,他是帶著個女人過來拍寫真?」
「對,生面孔,沒見過。」
「不是虞瑤?」
「真不是,一樣年輕漂亮,但這個更,」經理猶豫,「濃艷一些?」
「嗤,這傳聞里男女不沾的唐家太子爺還真是一朝開竅,過來年的麻將局裡淨聽他的桃色新聞了。」
這句經理可不敢接。
兩人進了電梯裡,封如垣不端架子,自己抬手要去按樓層,隨口問:「他在樓上貴賓室?」
「沒,沒在。」
「嗯?」封如垣回頭。
經理表情古怪:「我們想讓唐先生去貴賓室,但他不同意。」
「那他在哪兒?」
「攝影棚。」
「……?」
影樓地下層是有個大型攝影棚,裡面切成區塊,沒單獨隔間,工作人員加上各種設備的維護人員,亂七八糟,難免人多雜亂。
封如垣自己都沒下來過幾回。
今天周日,本該人多事亂,但下來以後兩人卻發現,攝影棚里比平常閒散時都安靜些。
「功臣」不用說,就是場邊上坐在把歐式沙發椅里的那位。
封如垣走過去時,那人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前,半垂著眼。捲髮下露出冷白的額角,他天生漂亮的面孔上情緒寡淡,眸子都透著冷冰冰的漆黑,深處又像按捺著什麼躁鬱的情緒。
擱在扶手的左手臂上襯衫微卷,腕骨線條凌厲,一直延伸到垂著的指掌,修長的指節間把玩著一根香菸。
明明朝下,香菸在指間轉挪,每次險險欲墜,卻又總是被勾回。
封如垣觀察了幾秒,甩開經理走過去:「午好啊,唐總。」
唐亦聽見聲音,緩了一兩秒似乎才回神,一掀眼帘。對視過,唐亦薄唇微動:「封如垣?」
封如垣受寵若驚:「沒想到唐總還記得我?哈哈,我的榮幸啊。」
「……」
記得是一回事,搭不搭理是另一回事。唐亦像沒聽見他的奉承,沒什麼興致地垂回眼。
封如垣毫不意外。
平心而論,唐亦的個人能力在整個二代圈子裡都是頂尖的,但除了「瘋子」的名號外一貫沒什麼口碑。
很大原因就在這人的性格上:瘋也就算了,偏還性子輕狂,好像誰都不怕得罪,更懶得放入眼。
不過,太子爺嘛,什麼稀奇古怪的脾氣不正常?
封如垣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在跟過來的經理主動拉開的椅子前坐下來。
他笑眯眯地跟唐亦搭話:「聽說您是陪人過來拍寫真?」
沉默幾秒。
唐亦垂著的細長眼睫動了動,他好像想到什麼,撩起眼:「這家影樓是你的?」
「是。唐總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我能做主。」
「什麼都行?」
「當然。」
「好,」唐亦眼底按著的躁戾終於漏出一點,他薄唇輕挑,眼尾揚起來朝某個方向示意了下,「那棚子。」
「嗯?」
封如垣順著唐亦的目光轉回身,看見不遠處的一塊分區攝影棚區——為了控制攝像採光,每個客人的攝影場地都是拿密不透風的遮光布蓋著的。
唐亦示意的是3號棚區。
封如垣還沒等轉回來問,就聽見腦後那個聲音輕飄飄的:「不用別的,把它掀了就行。」
「……」封如垣,「?」
桌旁寂靜數秒。
經理尷尬地彎腰提醒:「唐先生,同您一起來的那位小姐是在2號攝影棚區拍攝寫真。那是3號,是另一位客人——」
「我看見了。」懶洋洋的低聲打斷經理的話,唐亦靠回椅背,哼出一聲薄薄的笑,他漆黑的眼撩起來看向經理,「你覺得我瞎嗎?」
經理噎住,不敢吱聲了。
這片刻間封如垣心思電轉。在唐亦目光落回來以前,他已經掛起無害的笑:「唐總給面子提要求,那必須照辦啊。您稍等,我這就去安排。」
「……」
封如垣走到角落,收了他眼神示意的經理也跟過來。
封如垣停下,轉身問:「你去查查,3號棚的是什麼人?」
「不用查,」經理愁眉,「冉氏傳媒那邊,這周五預約的。」
「他們公司里的藝人?」
「不是,是冉氏小公子的未婚妻。」
封如垣聞言就皺起眉:「冉風含的未婚妻?沒聽說也沒見過啊,藏得可夠嚴實的。」
「好像不是圈裡人。」
「嗯?不是圈裡的?我還以為是唐亦和人有怨,那他為什麼要找人家的麻煩?」
「這個……」
見經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封如垣煩躁道:「別磨蹭,知道什麼就直說。」
「沒,就是猜測,我想唐家這位會不會是……看上人家了?」
「?」
封如垣愣了好幾秒才回神,失笑:「你讓那瘋子傳染了吧?八年前那場車禍後,唐亦就是唐家獨一無二的太子爺了,他要什么女人沒有——會看上冉風含的未婚妻?」
「……」
經理也知道自己這猜測太過離譜,只不過稍一想起之前在攝影棚邊那驚鴻一瞥的風情,他心裡按下去的那點苗頭就又往上躥。
「行了,你過去盡力疏通,她有什麼過分點的條件都可以滿足。要實在棘手,那撕破臉也得辦成,懂嗎?」
「是,老闆。」
交待下去還沒過三分鐘,經理小跑回來了。
封如垣皺眉問:「她提什麼難搞的條件了?」
「沒提條件。」
「什麼?」
「那位林小姐沒提任何條件,連原因都沒問,」經理也意外得回不過神,「說是不會讓我們難做,然後就同意了。」
「……」
封如垣半晌都沒上來話。
實在是他在圈裡圈外習慣了利益交道,得一分失一分,無論實質利益還是人情面子,那都是要上秤過一過的。
什麼時候遇見過對上這麼無理要求還直接答應的?
「行吧,你別跟來了,我過去看看。」
「哎。」
封如垣回到唐亦那桌時,這個角度看3號攝影棚區已經大喇喇的了。
雖然隔著遠了點,但站在黑色底布前,那道纖細窈窕長發如瀑的背影還是勾得人挪不開眼。
拍攝的女人身穿一件白色修身旗袍,腰身和尾擺處似乎繡著暗紋金線,旗袍微微立領,分寸妥帖,將女人從頸到胸再到腰臀的曲線勾勒無遺。
尤其露在旗袍外的頸子、小腿和腳踝,是能艷壓雪色的白。
偏美得至此,她如畫眉眼只如平湖煙雨,清而不寒,一雙茶色眸子淡淡凝眄,溫柔望誰也一視同仁。
像從最一塵不染的乾淨里拔出最要命的勾人。
封如垣看愣了。
直到耳邊一聲,
「好看?」
封如垣本能循聲看去,對上一雙眼角染紅的美人眼。
比起那邊的高山白雪,這雙黑得幽沉,連笑里都戾氣難抑。
眼神兇狠得噬人。
封如垣心裡咯噔一下。
……經理這烏鴉嘴。
所幸唐亦顧不得他,眼裡陰翳地轉回去,聲音冷得發啞:「讓他們遮回去。」
封如垣頓都沒打:「好,聽唐總的。」
「……」
瘋子沒回答。
他克制地壓下微顫的眼皮,左手扣在頸前,那條血紅的刺青被他自己粗暴地蹂躪過,泛開一片與膚色極致反差的艷紅,像要滴下血來。
顯然在按捺某種情緒。
封如垣聽過唐家這瘋子太多「傳奇」,緊張地防他發瘋。
可沒有。
那點像是隨時要暴躁得起身砸場的怒意,竟然就被那瘋子自己一點點克制地壓了回去。
這套崑曲宣傳海報換過幾回戲服、旗袍,拍了一整天,在外面天色擦黑時才終於結束。
此時其他攝影棚區早已收工,亮著燈的只剩下3號棚子。
林青鴉換上來時常服出來,攝影棚里除了她身後一片漆黑。
林青鴉停住。
「角兒,」白思思從電梯間方向跑過來,「您猜誰來了?」
林青鴉回神:「嗯?」
「冉先生來了!就在大堂等您,他說您今天肯定累壞了,要親自送您回去呢。」
林青鴉:「不用麻煩他了,我們自己……」
「青鴉,你也太見外了。」
一個溫潤男聲插入兩人對話里。
林青鴉一怔,抬眼。
冉風含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電梯間方向出來的:「我們之間還要說麻不麻煩的話嗎?」
林青鴉:「你不用專程來的。」
「能送你回家,那是我的榮幸才對,怎麼算專程?」冉風含溫和地笑,「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林青鴉垂眼:「謝謝。」
「你太客氣了,這樣我真的會傷心的……」
男人溫柔呵護的聲音隨著身影遠去,直至消失在電梯間裡。
他們身後的黑暗一片死寂。
半晌,場邊角落。
黑暗裡有人靠在桌上,慢慢打了個呵欠:「你倒是不用睡美容覺,我還得靠這張臉開展工作的好嗎?」
無人回應。
唐紅雨停了兩秒,放下手認真地去看桌對面。昏黑里,那人的身影繃得僵硬。
唐紅雨頓了頓,小心試探:「這就生氣了?」
沉寂數秒,黑暗裡響起聲低啞的笑:「我氣什麼?」
「唔,氣她跟冉風含走了?」
「……只是一個女人而已,我要多少沒有?」那聲輕笑騷氣得很,果真像渾不在意,「是她自己眼瞎,非要選這麼一塊劣跡斑斑的垃圾。」
唐紅雨:「那你不要她了?」
「被垃圾碰過的我不稀罕,」唐亦笑,「誰愛要誰要。」
「……」
唐紅雨聽得不確定。
這瘋子喜怒無常,不知道愛恨是不是也說變就變。
那人從椅里起身,冷淡地低下眼,系上西服外套解開的扣子。
一顆。
兩……
「啪。」
扣子斷線,落地,滾進無邊的黑暗裡。
唐紅雨一愣,回頭。
空氣死寂數秒。
「砰!!」
沙發椅被惡狠狠的一腳踹翻,呻吟倒地。
黑暗裡的瘋子眼尾通紅,身側手攥得血管都綻起。他死死瞪著空了的電梯間。
半晌他才闔了闔眼。
胸膛里冰冷顫慄。
作者有話要說:
唐甜甜:我不氣我不氣我不氣……氣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