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糟蹋

  套房裡空間很大,林青鴉不能確定唐亦說的辦公間在哪兒。

  從玄關出來,她視線掃過半敞的臥室門,走向另一側隔著客廳和臥室相對的房間。從便利程度考慮,這裡是辦公間的可能性最大。

  林青鴉停在門前。

  房門關得嚴絲合縫,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什麼不願被外人看見的東西——換別人或許就推門進去了,但林青鴉從小的教養讓她沒辦法做這樣的事。

  就這幾秒安靜里。

  她身後那個腳步聲已經不緊不慢地靠上來。

  「呼。」

  有人俯下身,在林青鴉耳後吹了口氣。

  「——」

  正失神的林青鴉驀地一栗。

  她轉回身,向後退了一步。肩膀被迫抵到牆棱和房門的夾角,這樣才能保證她不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和面前俯得極低的男人有什麼親密接觸。

  「開門啊。」

  唐亦一提唇角,朝林青鴉懶散地笑。

  他最熟悉她。

  小觀音是個怎樣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自束自縛的脾氣,他再了解不過了。

  林青鴉眼瞳微微亮起:「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唐亦惡意地笑,「不行。」

  「是你叫我來的。」

  唐亦:「是我叫你來的,但你來得太晚——現在我不想簽了。」

  林青鴉不解。

  這話出口,唐亦眼底真實的情緒也逐漸剝離出來。

  他俯得更低了點:「劇團都要辦不下去了,還有閒心跑出那麼遠去,和未婚夫吃什麼燭光晚餐……」

  那雙幽黑的眼停在她唇上,一動不動地盯了好幾秒,又慢慢上移。他的聲音隨眼神啞下去。

  「角兒還真是閒情雅致?」

  林青鴉恍惚了下。

  明明是在白思思那兒聽慣的稱呼,但一經這人繾綣調情似的語調,就教她從心底翻起點莫名情緒。

  「唰啦。」

  林青鴉背抵著的房門後面,突然傳來什麼東西划過門板的聲音。

  林青鴉和唐亦同時一停。

  「唰啦唰啦。」門後又傳來幾聲,跟著響起個著急的動靜,「嗚……汪!」

  林青鴉意外:「小亦?」

  門後興奮:「汪汪汪!」

  唰啦唰啦撓門的聲音更急了。

  林青鴉抬手就想去開門,握到門把手上才遲疑住,「我能進去看看它嗎?」

  唐亦眼神陰鬱,卻笑:「你對故人可比對它絕情多了。」

  林青鴉眉眼斂下去。

  可沒等她手落回,唐亦的手卻突然覆上她手背——

  他緊握住。

  小觀音生了一雙輕柔纖小的手,唱《驚夢》時每唱罷山坡羊詞牌尾,隔著水袖輕輕一揉,欲語還羞,不知道要揉掉多少看客的魂兒。

  小得,足夠他貼覆上去,把她的手完全包進掌心。

  林青鴉受驚,驀地撩起眼帘,下意識要抽回。

  「咔噠。」

  門把被他握著她的手,壓下去,推開。

  微涼的溫度離開。

  半濕著發的美人一拎自己黑色線衫的領口,邁開長腿,「抱歉,開門,沒注意。」嗓音里笑聲壓得薄,嘲弄又喑啞。

  他從她身側越過去,進門。

  「汪汪!嗚……」

  門後,要撲上來的狼狗被唐亦一個眼神懾住。

  大狼狗委屈地蹲下去。

  眼底又黑又深的那點瘋勁兒被唐亦自己斂眸、克制著摁回去,他往拉著窗簾的落地窗前走。

  林青鴉在他身後進來,看見趴在地上朝她搖尾巴的大狼狗,她眼神一軟,笑意就像水上落的花瓣飄起來。

  「小亦。」

  「嗚嗚汪汪!」

  狼狗頓時忘了瘋子的眼神震懾,興奮得爬起來。

  唐亦在桌旁停住,收拾好情緒轉回來時,就見白衣的小觀音挽著自己會及地的烏黑長髮,眉眼溫柔地撫摸趴地的狼狗。

  那條在外人面前又凶又嚇人的大狼狗在她纖巧的手心下,乖巧無害得跟只小奶貓似的。

  只差翻過來讓她揉揉肚皮了。

  唐亦眼底情緒又差點壓不住。

  從桌旁拿起的文件袋被他捏得微緊,他冷望著林青鴉細白手掌下那隻舒服得「礙眼」的狗。

  「……過來。」

  狼狗搖著的尾巴慢下來。

  它從來最聽也只聽唐亦的話,不過這回狗腦袋貪戀地停了會兒,竟繞去林青鴉腿邊,輕輕拱了拱。

  林青鴉被它蹭得小腿微癢,眼尾也彎下,她勾手想把它捉出來,聲音染著明顯的笑:「小亦,別鬧。」

  「嗚嗚。」

  土狗撒歡。

  唐亦氣極反笑,他屈下長腿蹲身,眼神黑黝黝地平視那條狼狗:「再不滾過來,明天中午拿你燉火鍋。」

  狼狗一縮,往後躲得更厲害了。

  林青鴉被它轉得站不穩,眼裡笑意盈盈地抬眸:「你別嚇它……」

  尾聲一輕。

  林青鴉怔住。

  【不許看它,看我。】

  【你別鬧……小亦,不要怕他,他逗你的。】

  【還敢往她懷裡蹭?行啊,明天就燉了你。】

  【毓亦,你別嚇它,它都打哆嗦了……】

  【哼。】

  少年的光影在視線里褪去。

  面前是穿著黑色線衫、露著漂亮鎖骨的男人,五官出落得更立體,骨架修長挺拔——

  眉眼間還見熟悉的憊懶,但早已不是曾經的那個少年。

  是她忘了。

  他們之間已經間隔了整整七年的長河。

  是她「拋棄」他的。

  半晌無聲,唐亦抬眸。

  他對上林青鴉那雙笑意零落的眼,她像難過了,難過的情緒也安靜,被雨打濕的花瓣一樣悄然地萎靡下去。

  不過小觀音幾乎從不哭。

  也幸好不哭。

  唐亦慢慢松下被他捏得褶皺的文件袋,低下頭,幾秒後才哼出聲輕懶的笑:「怎麼了小菩薩,又想撿流浪狗回家?」

  林青鴉眼睫輕撩起,「不會了。」

  「……」唐亦眼皮一跳,「後悔了?」

  林青鴉不說話。

  唐亦壓著眼,聲音啞然地笑:「後悔也沒關係啊,」他起身,聲音輕飄飄的走過去,「反正,扔都扔了。」

  「……」

  林青鴉眼睫顫了下。

  那人停身,手裡文件袋拿到她面前,冷白的指節微微屈著,折起漂亮的弧線。

  「你要的協議,簽完寄回來。」

  「好。」

  「我提醒你,這不是戲台子上的真真假假,成湯的簽章一落,就再無反悔餘地——屆時就算傾家蕩產身敗名裂,那小觀音也得自己承擔。」

  「好。」

  林青鴉全數應下。

  等唐亦不再開口,她握住文件袋另一邊,想拿回來。文件袋上傳回來的阻力卻拉住了她。

  「?」

  林青鴉仰臉,看向唐亦。

  那人眸子不知何時黑透了,濕了水一樣深,也亮,緊緊噙著她的身影。像怕丟了,一瞬都不敢眨。

  半晌他薄唇輕一抿,想作笑,聲音卻啞:「你求我一句。」

  林青鴉頓住。

  「求我一句,」唐亦聲音低下來,眼尾隱微發紅,「我就既往不咎,繼續隨你糟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