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平靜再一次降臨在段青等人的周圍,仿佛剛才的那股帶著詭異力量的風將附近的喊殺聲都扼殺殆盡了,而留下驅離之意的影法師似乎也沒有想要再次開口的意思,就像是把自己的小屋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開了一般。心中的不安變得越來越大,駐足長久的段青半晌都沒有按照沙奈朵所要求的那樣挪動離開的腳步,直到披著黑色斗篷的雪靈幻冰緩緩地走到段青的身邊,他才再次猶豫著開了口:「那個……」
「您沒事吧?」
「……」
「如果您遇到了什麼困難的話,我們……」
「……」
「……看來你掛在嘴邊的善良魔法師,沒打算理會我們啊。」
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率先開口的還是段青身旁的雪靈幻冰,她摘下了自己的兜帽,有些無奈地勸阻著段青無力的吶喊:「既然影法師閣下看上去並無大礙,我們還是早一點離開吧,這個城市有問題的地方還有很多,如果繼續拖延下去的話……」
「……好吧。」
望著依然搖擺不定的木門與依舊向外湧現的黑色能量,段青猶豫著點了點頭,向後退去的身影中,一直向前的目光也緩緩地移轉開來:「那就先去下一個目標吧,按照之前的計劃,下一個應該是哈斯卡的酒館……」
「哈斯卡本人已經受傷,現在多半也還被困在城主府內。」收起兩柄雙劍的雪靈幻冰接著回應道:「別說是他自己的老巢,就算是他自己還活沒活著都是個問題……」
「微笑大叔和傑森的護衛隊已經提前趕過去了,希望他們能先撐一陣。」段青低聲回答道:「雖然他們現在損失嚴重,但是我們手頭上的兵力實在是太少……你笑什麼?」
「……是不是再次有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感覺?」
「……」
「有沒有想要人手的想法?把愚者冒險團發展壯大?」
「……」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我知道你討厭行會,不過這種關鍵的時刻,還是自己手下有人比較放心一些……你怎麼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對方心情的低落,雪靈幻冰最終還是沒有將自己的話題繼續持續下去,然而待她再次將目光轉回到段青身上時,看到的卻是對方緊緊地抓著胸口的動作:「你,你受傷了?」
「不,不對……」
再次回望著身後的黑魔法小屋,段青緩緩地半跪在了地上:「這種難以忍受的感覺……」
「你受到了攻擊?」雪靈幻冰緊緊地抓著段青的胳膊,眼光不斷地在小巷與小屋之間來回巡視著:「難道襲擊這些復辟者的人回來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
還待回答的段青忽然沒有了聲音,眼神也霍然轉向了小巷的另一邊,一直注意著對方的雪靈幻冰也抬頭看向了那個方向,然後將幾個玩家的身影納入了自己視線的盡頭:「你們是……」
「喲,真巧啊。」
帶人小跑了半天的惡魔復生喘息著攔下了身後的隊友,然後晃了晃手上的拳頭:「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到你們……」
「……我們之間應該並無衝突,我們也應該沒有什麼利益糾葛。」感受著來自段青身體的顫抖,雪靈幻冰寒聲站了起來:「如果你們想找影法師的話,她現在……」
「我們可是自由之城的人。」
紅髮的男子揮手打斷了對方的話,然後將咧嘴微笑的表情隱藏到了低頭的動作中:「自由之城的人向來脾氣不好,因為他們喜歡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剛才的決鬥是各為其主,想必天下第二的會長大人應該可以理解。」雪靈幻冰沉默了一陣,然後繼續說道:「如果貴會現在是為了保護城市而來,那麼我們現在的目標應該是一致的……」
「那又如何?」
滿身傷痕的惡魔復生笑得更盛了,擰著手腕的動作也從來沒有停止:「要是因為什麼大義而放棄仇敵,那還算什麼天下第二的英雄好漢?更何況……」
「你和你背後的自由之翼,也是這次戰爭的幕後黑手吧?」
火紅色的拳光化作奔涌而來的洪流,帶著熾熱的高溫向著小巷的深處席捲而去,然後在突然升起的冰冷寒氣相互的消融里,揉成了一股冰火交加的狂風,位於爆發中心附近的玩家隨後被四溢的能量所吹飛,頃刻間就被這片升華的蒸汽所組成的雲霧所包圍,位於小巷深處的方向,段青的聲音卻是再次響了起來:「撤!」
「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
「做夢!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我說……你們跟憤怒狂魔的關係真的那麼好嗎?按照流觴的描述,你們平時都是受虐待的那一方才對……」
「但那是我們的教練!我們的大哥!他內心的痛苦你怎麼可能明白?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老不死的怪物!」
火焰的顏色在霧氣中不斷地旋轉,最後扭成了一條紅色的龍捲,然後隨著朦朧人影的拳勢,向著段青的聲音所在的方向猛然轟去:「為你的所作所為懺悔吧!」
「火龍拳!」
嘭!
響亮的碰撞聲中,依舊捂著胸口的段青前方再次閃現出某個黑色斗篷的身影,而隨著雪靈幻冰豎起寒霜的動作,一道冰藍色的屏障也如同盾牌一般擋在了那道火焰旋風的對面:「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受苦的人,他們可沒有你所想像的那樣脆弱……」
「就算你的教練無法接受這些,它們也不應該成為你尋仇的理由。」她的劍猛然上揚,再次將嗤嗤作響的冰火消融聲送到了夜空之中:「不然的話……你們將永無寸進。」
「劍……劍氣塑型?」
被能量掀開的惡魔復生沒有反駁對方的話,而是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怎麼可能?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你先走吧,青山。」
再次豎起了自己的長劍,雪靈幻冰也沒有理會對手的疑問,而是頭也不回地對著段青說道:「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
「你應該想回去看看,不是嗎?」
「……嘿。」
嘴裡發出了一聲被猜到心思時的無奈低笑,段青掙扎著站了起來:「我會儘量快一點的。」
「嗯。」
夾雜著不甘怒吼聲的刀劍碰撞聲再一次響起在身後,捂著胸口的段青踉蹌著回到了小巷最深處的木屋前,然後無視了周圍的屍體與深入骨髓的凍氣,毅然決然地沖入了黑魔法小屋的屋內,而隨著周圍雜音的徹底消失,初入此地時的黑暗也再一次將段青的感官籠罩了起來,只不過感受著胸口愈發疼痛的他,已經沒有什麼精力去在意這些了:「奇怪……」
「我們之間應該沒有太多的交集,可為什麼……我能感受得到你的痛苦呢,影法師閣下?」
呼——
仿佛能夠凍結靈魂的黑風再一次經過了段青的左右,將他的身體徹底凍結了起來,而隨著這些能量的湧入,一個被束縛在原地的老婦人形象也出現在了黑幕撕裂開來的縫隙後方:「……真是一個不知進退的冒險者呢。」
「你……」咬牙忍受著逐漸擴散到全身的劇烈痛苦,段青緩緩地瞪大了雙眼:「你,你這是怎麼了?」
「法羅姆魔法陣,又稱為『反轉的幻象』。」
面無表情地看著段青頭髮豎起的臉龐,皺紋遍布的老婦人低聲回答道:「是一個能夠根據布陣者的意志轉換幻象,從而控制其中生物的禁術,被束縛在其中的人會被其中的魔法所折磨,進而失去對自身能量的控制,控制者就可以藉此將對方的魔力化為己有,引導向他所想要的地方……」
「你,你被控制了?」段青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用儘自己的全部力氣:「那你現在還記得我嗎?」
「我當然記得你,因為我並沒有失去自我。」
雙手被吊在空中的老婦人發出了幾聲有氣無力的低笑:「我也沒有被這個魔法陣中的幻象所左右,因為身為命運編織者的我,能夠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未來,這些小兒科的東西……根本不足以擾亂我的心智。」
「可,可是為什麼……」
「因為這就是我的命運。」
就像是在訴說一件稀鬆平常的往事,老婦人聲音平和地說道:「我理應接受。」
「不……我不明白……」
耳邊愈發強烈的靈魂呼嘯中,如同冰雕一樣的段青發出了艱澀的聲音:「逃離迪斯卡亞聯盟的追殺,屈從於奧克森的威脅……你為了活到現在犧牲了那麼多的東西,到了這個時候……卻又要放棄抵抗?」
「我可以反抗自己的意志,但我無法反抗命運的安排。」
因為黑紗的掉落而露出真面目的老婦人扯出了一個微笑:「為什麼自由大陸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為什麼古魔法帝國的繼承者一直盼望著復興?為什麼奧克森會成為命運共同體的一員?為什麼我會在這個時候……落入他們的陷阱?」
「就像是人類終將迎來自己的死亡一樣,我也無法對即將到來的命運產生絲毫的牴觸。」說了一堆莫名問題的沙奈朵用嘴角扯了扯自己老皺的臉:「對我們命運編織者來說……迎接既定的命運,就是自己期盼的結局。」
「你……不能相信……」
即將被靈魂尖嘯一般的狂風淹沒的段青聲嘶力竭地喊道:「你不能相信這些!自己的命運……應該由自己來決定!」
「或許對於冒險者來說是這樣的。」老婦人聲音平和地說道:「但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相信的東西。」
「請理解我現在坦然的心情吧。」
「不……」
感受著一直凝聚在自己胸口處的痛楚,被無數黑影緊緊纏繞的段青劇烈地掙扎著:「你在說謊……」
「如果這是你現在的心情,那充斥在我心中的悲傷又是什麼?」
莫名的氣息開始從身體上浮現,段青的額頭上開始蔓延出一條條恐怖的青筋:「如果你想要安然地迎接自己的命運,你根本不會無償地幫助我們,也不會告訴我們那麼多秘密,還有自己的過往……而正是因為你的內心依然充斥著對生的眷戀,依然抱有一絲希望,所以你才沒有把我變成屋外的其中一具屍體,而是讓我站在你的面前……」
「活著比任何事情都要好……這可是你的原話啊!」
吱嘎作響的摩擦聲不斷地充斥在束縛著段青的身體各處,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屬於他反抗的大吼聲:「那座虛空圖書館……我還沒有逛完呢!」
「……你現在還沒有死,只是因為你的反抗意志依然存在罷了。」
沙奈朵沉默了一陣,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而且……奧克森設下的魔法陣正在抽取我的生命力,最後的儀式已經無法逆轉。」
「至少你應該……告訴我真相。」嘴角滲出血絲的段青咬牙低語道:「死……也要死得……明白一點吧?」
「……也罷。」停頓了片刻的沙奈朵喘息著搖了搖頭:「奧克森的目的很簡單……他想要啟動莫爾納之星。」
「莫爾納……之……」似乎已經堅持到盡頭的段青聲音都變得走形了起來:「請……詳細……」
「那是自由之城建城的時候,名叫莫爾納的魔法師留下的遺產。」沙奈朵簡單地回答道:「這是奧克森臨走之前告訴我的,具體的用途我也不清楚,但應該與最初的海盜們建立的契約有關,因為想要啟動那個東西……需要十二王座的所有鑰匙。」
「所……以……」
「我就是其中一把鑰匙的持有者,我身上的魔力……也已經開始流向那個中樞區域了。」
向著小屋內的某個方向遙望了一陣,沙奈朵老皺的臉上再次露出了一抹笑容:「無論是出於奧克森的要求,還是出於對命運的信仰,我都不會反抗他的這次安排,幫助他完成這次的儀式,但那個傢伙似乎對我依然沒有抱持足夠的信任,所以才要使用這麼極端的方式……」
「也……就是……說……」逐漸被沙奈朵的黑色能量所包裹的段青擠出了最後一絲聲音:「只要……阻止……」
「不,冒險者,你什麼都阻止不了。」
望了望自己心愛的小屋,沙奈朵含笑搖了搖頭:「而且……時間到了。」
呼——
凜冽的呼嘯隨後將整個房間徹底地淹沒,用黑色的能量再次將段青與影法師之間的視線阻隔開來,竭盡全力的他緊接著聽到了一聲類似弓弦碎裂的聲音,隨後在無可阻擋的侵襲里完全失去了意識,化作白光消失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