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也不是一個喜歡情緒化的人,縱然在過去的遊戲生涯里養出了一些暴脾氣的性子,也在之前三年的打磨中逐漸消逝,成為了一個在紅塵中摸爬滾打多年的標準社會青年了。這種心態即使放在虛擬遊戲中,也沒有產生過太大的波動,就算是新的自由世界多麼真實,裡面的場景與故事多麼令人讚嘆,他都沒有表現出什麼被震極一時的激動與難過——自詡經歷過各種慘痛經歷,連失戀都能夠放下的他,心靈應該已經變得足夠強大,所以在他的自我意識里,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打動他的心靈,或者是令他的心態有所起伏了。
直到他從遊戲艙鑽出來,看到一大群正在某個女子的指揮下搬動著什麼的工人之後。
「你你你你你……」他手指哆嗦著問道:「你在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搬家了。」
心情似乎再次變好的女子笑著回答道,同時指了指自己的樓上:「你們這裡的房東似乎很喜歡租房啊,所以我就上去問了一下……」
「等一下!」段青急忙衝出了門外:「這是我家!我還沒同意呢!」
「現在是我家了。」
女子的笑容沒有絲毫的減退:「區區D區的一套房子……我還是能出得起錢的,儘管這裡的社區安全似乎有一些問題,不過在這裡住上兩天,不僅能夠遠離城市中心的喧囂,還能夠感受一下來自底層的溫度……啊。」
她扶著自己的側臉,將以往的冰冷表情完全卸了下來:「房東大嬸真是個好人呢,這麼爽快地就同意了。」
「你居然……我不同意!」
終於意識到了發生在眼前的事實,段青急忙攔住了還在繼續往裡搬動著東西的工人們:「你你你……就算你買下了這個房子,至少也應該經過我的同意吧?我現在是這裡的租住者,我擁有這套房子的優先購買權……」
「二百八十萬。」女子用好笑的眼神望著段青:「你出得起嗎?」
「噗——」
「你的租期雖然不定,但已經欠了兩個月的房租,按照合同的規定……如果你再欠一個月,房東將會有權利將你趕出家門。我看一看……」
女子的視線從那張無比難堪的臉色上移開,然後抖動著自己手上的某張褶皺的紙頁:「你的交租日期為……每個月的10日至20日……」
「現在好像已經是四月了吧?」她抬起了頭,眉毛的弧度變得更大了:「你……還有十天的時間。」
「……那也不能現在就趕走我吧!」
就像是嗓子裡噎了什麼東西一樣,段青急忙擺起了雙手:「我還有十天的時間!我還是這裡的主人!就算你成為了……成為了……但是我還是有決定自己住所的權利的!你不能就這麼搬進來吧?」
「哦,你不同意?」
「呃……我不同意!」
「本來我還以為,你會借著這個理由,與我討價還價一番呢。」
女子的眼神在段青的身上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最後重新停在了自己手中的紙頁上:「減少租金也好,延長限期也好……耍嘴皮子的事情,不正是你所擅長的嗎?」
「呃……」
「如果你堅持你的想法,那我也愛莫能助了。」女子用惋惜的目光望著對方,然後優雅地一轉身,向著樓梯口的方向走去:「反正都已經搬過來了,東西就放在這裡吧,今天我先回去……等著你掃地出門的消息了。」
「那可都是我的日用品,記得不要亂動喲。」
「……等等。」
狹窄的樓道中,幾個手裡還扛著東西的工人緩緩地退出了門外,然後望著段青的身影,一步步走到了女子的背後:「你,你之前來的時候……似乎什麼都沒有帶吧?」
「……」
「你早就想好了要搬過來了嗎?」
「……你忘了我的工作了?」
緞帶一般的黑色長髮隨著女子轉身的動作,飛起在樓梯下方的空間之中:「我們可是天翔公司,我們的本職工作……就是搬東西呢。」
「……辦事效率挺高的啊。」
朝著周圍的幾個人巡視了一圈,段青的嘴角勉強地扯了扯:「記仇的反應也很迅速。」
「……你都說了我是女人了嘛。」女子不屑地回過頭去:「這種反應也是當然的。」
「……好吧。」
沉默的呼吸在兩個人之間響了幾個來回,最後隨著段青的動作而回到了房間之中:「你贏了。」
「……」
「本想繼續恢復一個人的生活的,看來老天爺都不同意……」
無視了女子霍然回頭的動作,段青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間之中:「既然你願意接這個班……」
「那也隨便你了。」
砰。
裝載著豪華遊戲艙的房門再一次用力地閉上了,也將女子望向那裡的眼神隔斷了開來,她的嘴角再次扯出了一絲笑意,然後又恢復了往日裡的冰冷:「……還愣著幹什麼?」
「繼續搬。」
她向著周圍的人一揮手,然後淡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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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先生?」
「……沒什麼。」
「……你似乎生氣了呢,先生。」
「……有嗎?沒有吧。」
塔尼亞的冒險團駐地內,重新上線的段青頂著一張鐵青的臉色,勉強回答了暗語凝蘭小聲提出的問題:「外面換了一個房東大人,要來給我搞事而已……」
「……房東?」
「不用問了,反正也沒你們的事情。」
段青寒著臉色說道:「現實里的事……我會自己解決的。」
他望了望天色,儘量用冷靜的心情整理了一番思緒,然後在後方女僕的目送下,離開了這個地方。一段時間之後,他的身影出現在了「平民的尊嚴」酒館門前,然後用幾下深重的呼吸,再次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你們好啊。」
「很高興你能來赴約。」
與以往的景象不同,一身黑色禮服的維塞爾此時正站在空無一人的酒館門口,用滿含微笑的臉色迎接著段青的到來:「現在的你應該變成了大忙人了吧,居然這麼快就能回應我的邀請……」
「你不會又把我列入了觀察名單了吧?」段青斜著眼睛問道:「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要來了?還專門在這裡迎接我……」
「此一時彼一時,客人的地位不同了嘛。」維塞爾笑著回答道:「不過請容許我自吹自擂一下……我在風花鎮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了閣下的不凡了呢。」
「現在的結果,也只是證實了我的猜想罷了。」
兩個人在維塞爾的引領下來到了同樣呃貴席中,然後在某個紳士男子早已準備好的酒桌邊依次坐了下來:「那麼……這次指了名要找我,又是為了什麼事?」
「聽說……你最近即將出使自由之城,對嗎?」
維塞爾端起了面前的酒杯,聲音淡然地問道:「以公國議員的身份,陪同自由之城的使者們一起?」
「不愧是陰影會,消息真是靈通。」段青同樣舉起了酒杯,向著對面示意了一下:「我是接到了這樣的任務……或者說是委託,怎麼,你也有什麼要交代的?」
「不,我們沒有什麼好說的。」
出乎段青的意料,維塞爾笑著回答了他的問題:「只是……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此次行程需要注意的一些問題。」
「注意危險嗎?這個已經有人提醒過我了。」
段青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雖然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究竟要小心什麼,但是……謝謝你們的好意。」
「很好,我喜歡你這樣的態度。」
定定地望了對方一陣,維塞爾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手:「不失警惕,卻又雍容自信,很符合你這樣的高手的作風,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
「……你究竟又知道了什麼?」
「我們稍微地調查了一下此次事件的根源。」
維塞爾的身體微微地前傾了一下,聲音也緩緩地低沉了下來:「既然你是重要參與者之一,這些情報就不收你的錢了——復辟者確實是與這次的事件有極大的關聯,但他們的作為……與他們的目的,似乎有一些偏差。」
「我也是這麼想的。」段青不動聲色地回答道:「這次的事情……怎麼想都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
「哦?說來聽聽?」
「你以為我是什麼,應聘陰影會的鹹魚王嗎?」段青吊著眼睛回應道:「有什麼消息就趕緊說,我的那些猜想……可沒有要賣給你們的意思啊。」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唐突了。」
維塞爾笑著擺了擺手,然後指了指東邊的方向:「總之,他們本應可以用更為和平與隱蔽的方式統治這個城市的,最後卻搞成了這副樣子……不是他們自己傻,就是他們故意為之。」
「他們不可能這麼傻,最後還出來送了這麼多人。」段青晃著腦袋回答道:「所以說……你們認為這裡面還有什麼貓膩?」
「我們發現了一些人員的流動。」
向著旁邊的紳士男子擺了擺手,維塞爾將一張地圖擺在了段青面前的酒桌上:「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他們所安排的調動以及來源,都是來自這些地方。」
「唔,都是來自東方嘛。」段青觀望了一陣對方所指的那些地點:「除了安德森獨立州之外,似乎都是西鳳郡的地盤……還有風花鎮?」
「看來你還記得那個地方。」維塞爾滿意地點了點頭:「考慮到原鎮長拉瑪的那些所作所為……我們幾乎可以確認,這裡就是復辟者的發源地,或者說是大本營。」
「有意思。」段青點頭回答道:「那現在……他們是不是要有下一步的行動了?」
「如果塔尼亞的事情就這麼了結的話……那麼是的。」維塞爾淡淡地點了點頭:「除此之外……就是自由之城了。」
「哦?這又是為什麼?」
「我們也跟蹤調查了那批冒險者。」
指了指議會廣場的方向,維塞爾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們……似乎來自自由之城。」
「……你所讓我小心的理由,就是因為這個?」
「冒險者的事情,交給冒險者自己來處理。」
維塞爾笑著站了起來:「這是在自由大陸上流傳已久的一句話,不管是從字面上來看,還是從實際的表現上來看……我們都認為很有道理。」
「那個自由的地方,藏匿著陰影的可能性極高。」他望著段青的臉:「所以……你們面臨危險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就是這樣。」
「陰影……嘿,聽起來很諷刺啊。」段青的身體向後靠了過去:「這個世界上,你們陰影會應該是最黑暗的勢力了吧?為什麼沒有在那個地方拔得頭籌啊?」
「……看來,你還沒有對自由大陸有一個充分的了解。」
維塞爾望了段青一陣,然後再次咧出了一股神秘的微笑:「我們不需要這麼做,因為……」
「那裡就是陰影會的發源地。」他笑著說道。
「也是陰影會的總部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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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們陰影會居然是從那裡冒出來的。」
「陰影會的由來相傳已久,所以這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酒館外,一臉奇異的段青依舊被貴族打扮的基瑪送到了大街之中:「就算是從能夠考究的資料來看,我們陰影會也已經流傳了幾百年的歷史了,沒有一個首領在某個城市裡統領所有人……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自由之城那個地方……也與你們的風格十分相似呢。」段青搖著頭回答道:「這樣的結果也實屬正常。」
「這裡所發生的一切,我們也已經報告給那邊了,有什麼難以處理的事情……你也可以盡情地尋求幫助。」基瑪說道:「之後的出行,我們的身份可能不適合送別,所以就提前祝福閣下了……」
「願你們一路順風。」他微微地行了一禮:「愚者冒險團的諸位。」
「……謝謝。」
似乎是察覺到了對方的真意,段青也工工整整地還了一禮:「不用這麼客氣的,我們……」
「還記得我們最初見面的時候嗎?」
直起身來的基瑪眨了眨眼睛,忽然問出了一個問題:「那個一直希望得到名字的你?」
「……當然,那還是我剛剛從墜星山上下來的時候呢。」段青頗為意外地回答道:「那時候你是一名馬夫,莫名其妙地知道我的事情……」
「……很好,謝謝。」
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紳士打扮的基瑪忽然從背後取出了一個小盒子,然後在段青愈發意外的眼神中,遞到了他的手上:「這樣我就放心了。」
「……這是什麼意思?」
「你通過了考驗。」
望著段青疑惑的臉色,紳士一樣的男子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然後甩著自己的手杖,倒退著回到了酒館內部的陰影之中。
「我的朋友……青山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