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一血

  事實證明,段青確實如同他說的那樣,是一名合格的老司機,因為他的馬術和騎戰,確實有那麼一點點的本事。

  加上晴天所騎出去的馬匹,段青等人所擁有的戰馬一共有四匹,這個數目在紛亂的戰場中間連一個浪花都打不起來,更遑論他們的四周全是敵人的身影。所以在衝出平原的這一段路程里,跑在最後面的段青兩人,幾乎都是處於四面楚歌的狀態之中。不過這樣的狀況也有一些好處,那就是段青可以無所顧忌地揮舞起自己的大刀,見人就砍,見馬就撞了,並且絕對不會傷到自己人。

  巨大的刀身,加上他在馬背上閃轉騰挪的靈巧動作,使得從兩旁靠近過來的帝國騎兵們,紛紛在刀影的揮舞中落下馬來。

  「你……」伏在馬背上不敢亂動的千指鶴,發出的聲音中帶著一些悶響:「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嘛!連騎馬都會的……」

  「我這已經是非常不熟練的了。」又是一聲慘叫被他們甩到了身後,段青的聲音穩穩地響了起來:「當年《帝國崛起》那個遊戲裡,要是連我這種程度都做不到,上了戰場沒兩分鐘就會被送回城的……」

  「帝國崛起?那是什麼遊戲?」

  「兩個世代之前的東西了,你們這些小年輕都不懂。」

  又是一聲呼嘯從紅髮少女的頭上飛過,嚇得她趕緊將自己的長髮按在自己的身上,生怕被那巨刀的揮舞砍掉一截:「你,你是那麼老的玩家了嗎?」

  「前職業玩家而已,不玩遊戲很久了。」

  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話,段青猛然一夾馬腹,在震天的喊殺聲中急急地轉了一個彎,堪堪避過了前方幾個騎兵的堵截:「幸好……他們沒有把騎馬的操作改掉。不然我可就真的不是老司機了。」

  「什,什麼?」

  「我可不是真的會騎馬,這些東西……都是在我過去的遊戲經驗里學過的。」段青解釋道:「現在重新想起來了而已。」

  說到這裡,他莫名地苦笑了起來:「想來……這些記憶還真是根深蒂固呢。」

  仿佛感受到了某種悲傷的情緒,伏在馬頸上的少女沒有應答,不過段青也沒有理會她的反應,依舊認真地盯著前方:「不過,我想那些設計者也應該不會改的吧,如果這些模擬出來的場景,確實如同他們所宣傳的那樣,是真實的場景的話……」

  「現實中的騎戰,大概也是這樣的。」

  胡亂地分析著大堆沒什麼關係的內容,段青與千指鶴所騎乘的戰馬也慢慢地突破了帝國部隊四面八方所形成的散亂防線,堪堪地趕到了其他人的後方。他們所在的隊伍,也跨越了費隆平原的廣袤,來到了草海的邊緣。而他們之前所經歷過的那一場與阿瑞斯特的短暫戰鬥所在的地方,被稱為海角的路口,那些當時緊追不捨的巡邏兵也早已經消失不見,綠草逐漸消失的地面上,那個他們眼熟的黑甲男子正靜靜地躺在地上,仿佛化作一塊巋然的岩石。

  「糟糕,不會還要再打一場吧?」

  「不對,他怎麼沒有動靜的……」

  七彩靈光與晴天的大聲交談聲,從領跑在前方的戰馬中傳來,但無論他們看到的情況如何,眼前的形勢都不允許他們再做出什麼其他的選擇了。背上依舊背著一個人的七彩靈光猛地一俯身子,掏出了他不知藏在什麼地方的圓盾,衝著那個黑甲男子的方向架了起來,眼中也儘是警惕的光芒,不過直到他們從海角的邊緣衝過,那個躺在地上、被稱為屠夫的布特爾都沒有任何的動作,就像是已經死去一般。

  「不,不會吧,難道是真的死了?」

  「怎麼可能,雖然當時我們把所有能打出來的攻擊都打出來了,但那些傷害應該殺不死這個傢伙……」

  「現在想來,當時我的經驗好像確實漲了一截的……難道我們真的幹掉了他?」

  「……那是他的屍體?」

  話音未落,跑在前面的其中一匹馬突然在嘶叫聲中轉過了頭,然後從段青的眼前飛速擦過,向著他們剛剛衝過的海角奔馳回去。喊殺聲驟然響亮起來的一瞬,馬上的一個黑影以極快的速度躍下,然後在地上的阿瑞斯特身邊飛快地掠過,接著重新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向這邊趕了上來。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拼啊……」嘴裡喃喃地念叨著,段青突然回身一甩,將手中的大刀化作飛旋的圓盤,向後面緊追不捨的騎兵們丟了出去,然後朝著前方喝道:「晴天!接一下!」

  後方接連不斷的慘叫聲中,只有一個人騎乘的晴天放低了自己那匹馬的速度,然後讓那道飛速掠過的黑色流光,在加速即將結束的一瞬間趕到了他的背後:「那個人……的確死了。」

  「我靠,你還專門跑過去確認一下的嗎?」晴天大喝道:「小心把你自己的命搭上,小子……」

  黑衣黑髮的少年沒有說話,而是又回頭看了段青一眼,後者咧著嘴笑了笑,然後重新拉起了自己的韁繩:「這下……這趟車算是真正的完美了。」

  「喂,你的武器都丟了啊!」仿佛置身於他懷中的少女大聲喊道。

  「沒什麼,武器投擲這個技能我也是會的,除非發生了特殊的情況……系統應該會還給我的吧。」段青輕聲說道:「而且……剩下的事情,應該都沒有什麼問題了。」

  他微微地彎了彎腰,讓原本就飛快的奔跑速度又加快了幾分:「過了這片草海,我們就應該回去了吧?」

  「是,是啊。」少女愣了一愣,也不知他突然轉移了的這個話題是為了什麼:「暫時的對峙期開始以來,公國與帝國之間的部隊都保持著相對的克制,法爾斯要塞這邊一直堅守,也從來不派出什麼部隊去試探對方,而包括雪狼軍在內的帝國部隊,也從來不踏入這片草原一步。」

  少女的聲音中充滿了回憶:「這個叫做……叫做……啊,對了,叫做戰場隔離區,讓交戰的雙方都有一個緩衝的地帶……你,你笑什麼?」

  「這些東西,也是別人教給你的吧?」

  「是,是啊。」在段青看不到的角度,千指鶴的臉色又不易覺察地紅了紅:「是隊長說給我們聽的,他還說……我們這些冒險者,也應該適當地關注一下戰場局勢,說不定哪一天會有大作用。」

  「他說的很對。」

  段青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了:「那些人應該不敢追入草原太深的……你的哥哥,看來很關心你啊。」

  「當然了,他可是我哥!雖然有時候很傻,不過還是很厲害的一名玩家……」說到這裡的少女聲音變得自豪了起來,腰也不由自主地想要直起,結果碰到了後面的男人靠得有些近的胸膛,又反射一般地伏了回去:「你,你不要靠得這麼近好不好……

  「呵……」

  沒有理會對方的抗議,段青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話:「你……應該很喜歡魔法師這個職業吧?」

  「是,是啊,那又怎麼樣?」或者是因為即將成功的逃亡帶來了些許的輕鬆,又或許是自己的注意力已經開始往某種奇怪的方向去思考,千指鶴的心思已經有一半不在談話的內容上了,只是下意識地附和著:「我的力氣小,進入遊戲的時候還吃過不少虧,後來去測試過一次,法師議會的人說我適合學習火系魔法,於是我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魔法師了。」

  「能夠遠遠地打死怪物,為什麼還要上去砍呢……哎?對了!」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千指鶴突然叫了起來:「你你你……剛才那幾道土牆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也會放魔法啊?」

  「風花鎮的一個老頭子塞給我的東西,不必在意。」

  段青緩緩地說道:「你喜歡魔法的理由……有些像我的一個朋友啊。」

  「是,是嗎?」

  「或許這就是你能夠這麼快的領悟定點施法的原因吧。」段青笑著說道:「不過……你釋放出來的方式還是有些問題,我就趁著……再說兩句吧。」

  「啊?哦……」

  少女重新抱著身子的姿勢中,段青的身體又壓低了少許:「首先,你凝聚的火球威力還是大了些,按照我……所了解到的情況,其實不用那麼多魔力的,正常的火球需要將飛行過程中的損耗和衰減計算在其中,所以大多數的火球術形成的時候已經習慣了那麼大的能量,這可能也是你後來切斷魔法控制時反噬力過強的原因……」

  隨著他的低語,段青的身體也靠得越來越近,千指鶴一開始還在認真聽著的精神,也開始愈發地向著別的地方分散。呼嘯的跑動中,馬背上的少女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最後有些窘迫地小聲說道:「這,這個樣子是不是不太好啊?萬一讓前面的人發現了的話……」

  「……所以如果你掌握的更好,以後說不定可以同時完成多線的定點釋放。」段青說完了這段話,過了一陣似乎才反應了過來:「沒事的,放心。」

  「喂!這讓我怎麼放心的了……」

  千指鶴終於不滿地叫了起來:「你,你不要得寸進尺啊!」

  心中掙扎了半晌,那莫名的情緒終於還是抵不過屬於少女天生的矜持所帶來的窘意,她恨恨地一咬牙,兩手往自己的身後一推:「快起來!你……」

  她的動作停下了,因為從那雙手上傳回來的,是某種異常的濕潤感。

  「你……」

  緩緩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望著那上面的鮮紅色,少女的眼瞳變得有些渙散:「你……」

  「沒事的。」

  依然重複著這三個字,段青的嘴角向上揚起:「我已經習慣了。」

  即使是一名曾經登上過聯盟頂峰的職業王者,即使已經在自由世界中點過一大堆屬性,使得自己的身體變得比超人還要強韌,段青也沒有辦法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拼盡全力,同時還能保證身體的完好。事實上,剛剛與阿瑞斯特正面硬剛之後吐血三升的人,幾乎都無法在那樣的身體狀態下繼續戰鬥下去,因為那無比真實的重傷狀態,只是模擬出來的身體疼痛就已經讓大部分人難以忍受,連武器都舉不起來,更不用說肩負起拯救隊伍於水火的重任了。不過憑藉著過人的堅強意志和豐富的戰鬥經驗,段青還是拼命地使用和控制著自己的各種戰鬥動作,咬著牙忍耐到了這一步,甚至說他還有些習慣於這樣的狀態,因為這種帶傷作戰的狀態在他曾經的虛擬真實遊戲生涯中,也是非常常見的,也正是憑藉著這種非人的意志力,他才克服了一次次的屏障,取得了一次次的成就,甚至自創出了聯盟到了現在還在爭議的『意劍』的法門。

  但這種堅持,似乎也就到此為止了。

  「你們……是一個很好的隊伍。」被甩在身後的風聲依然在他們的耳邊呼嘯著,已經完全直不起腰來的段青,卻是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他鬆開了捂著自己肋部的手,努力地重新撐起了身子,然後把另一隻手上緊握著的韁繩,塞到了少女的懷中。

  「相信你們……完成了這個任務之後,以後的路也會更加順利吧。」

  「你……」眼神重新凝聚起來的少女有些慌亂地摸索了起來:「你先不要說話!你的傷在哪裡,先讓我看看……」

  「不用了,都是救你的時候被人捅的。」

  看著千指鶴眼中突然泛起的淚水,段青再次笑了起來:「別這樣,我不是在怨你,即使不讓他們劃兩刀,我的命也不長久的。」

  「如果這遊戲的傷害能夠量化的話,現在我的頭上……肯定正在冒著一大堆的數字吧。」

  「我,我……」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呢。」

  段青的頭又低了下去:「不是你的那瓶藥,我大概早就死了,也沒有這麼多的血量能夠撐到現在。不過……」

  「第四代虛擬技術製作的遊戲……還真是疼啊。」

  「……」

  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幕幕,紅髮少女的肩膀抽搐了起來:「對,對不起……」

  「哎呀呀,現在的年輕人,動不動就要說這樣的話。」隨著頭部的下沉,段青的整個身體開始向前傾去:「又不是真的死,也不知你們在哭些什麼……」

  「若是後悔的話,就好好修煉自己的實力吧。」

  後方的喊殺聲正在變得越來越稀少,遠方屬於要塞城牆的輪廓也變得越來越清晰,奔馳在草海上的小隊當中的最後一匹戰馬上,一個身體搖搖晃晃從上面栽了下去,露出來的紅髮少女白色的法袍背後被染成了一片鮮紅,但她絲毫也沒有在意,只是有些哽咽地別著頭看著後方,耳邊迴蕩著的則是屬於段青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我走了……去領回我的剔骨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