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這章講述淝水之戰經過,不喜歡或了解的大爺們可以直接跳過。【】)
淝水之戰,苻堅為何那麼著急,不等徵調的大軍集中到一地,然後統一出發,對東晉發動雷霆一擊,一戰而勝?
不是苻堅不想這麼做,而是根本辦不到。
在古代的技術條件下,把百萬大軍集中在一地是什麼概念?!
如果走在一條大路上,即便這條大路十分寬闊,能容納二十人並排行走,隊列又排的密密實實,整個隊伍也要拖出五十公里以上。
這是無法操控的可怕狀態。
而且百萬大軍一起行進,補給也根本不可能供應上。
唯一的辦法就是分兵而進,苻堅設想的戰術是,將百萬大軍分成幾個梯隊,第一梯隊倒下了,第二個梯隊接著上,用人海戰術都能將東晉軍隊堆死。
苻堅曾說過:「以吾之眾旅,投鞭於江足斷其流。」結果證明,第二梯隊還沒機會上,戰爭就徹底結束了。
…………
相比前秦的隱患重重,淝水之戰前東晉,又是另一番光景。
苻堅將要大舉南下的消息傳到建康,東晉朝廷大驚失色。
當時東晉的主要軍事力量分成兩大塊,一個是駐守荊州的桓沖軍,一個是駐守淮南的北府軍,由謝石和謝玄統領。
從苻堅的進攻方向來看,北府軍將負擔起主要戰鬥任務。
謝玄非常焦急,向彼時東晉的一號人物謝安請示命令,謝安不過是個斯文宰相,哪裡有什麼好主意,只能含糊其詞地說:「朝廷已另有安排。」
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安排,謝玄只能依靠自己。
荊州的桓沖也非常焦慮,派了三千精兵前來護衛建康,結果謝安對派來的將士說:「這兒已經安排好了,你們還是回去加強西面的防守吧!」
桓沖聽了以後,私下嘆氣說:「我們完蛋了!」
朝廷官員眼看要集體當俘虜,急不可耐,都去找謝安拿主意。謝安沒辦法面對這些人,乾脆一走了之,跑出去遊山玩水,白天不在建康露面。
有人吹噓謝安,說他「高臥東山四十年,一堂絲竹敗苻堅」,彈彈琴就把苻堅打敗了。其實這完全是文人的大言炎炎,跟事實相去何啻萬里。
謝安內心深處也許已經聽天由命了,好在他即便做了俘虜也不會有性命之虞,苻堅優待俘虜是個傳統,出征之前就已經放出風去,說滅亡東晉之後,會給謝安一個侍中乾乾。
在長安城,苻堅還給謝安提前蓋了座宅子。
謝安只會裝深沉,提供不了什麼幫助,謝石、謝玄就只能集結自己手上所有可動用的兵力,前往和苻堅的大軍決戰。
十月,苻融的前鋒部隊二十五萬人度過淮河,攻占了壽陽城,又把一支晉朝軍隊圍困於硤石。苻融計劃全殲被圍晉軍,就又派出一個五萬人的軍團駐紮在東邊的洛澗,以阻止東晉援軍。
當時苻堅主力部隊還在陸續開拔中,苻堅本人帶著一部分軍隊屯於項城。
被圍晉軍向謝玄寫信求援,不想這封信被苻融截獲,苻融欣喜地認為晉軍末日已至,馬上向苻堅發去告捷的消息。
苻堅聽了龍顏大悅,當即帶領八千騎兵趕往壽陽,和苻融會合,剩下的主力部隊仍慢吞吞地行進在路上。
謝玄等北府軍主力部隊七萬人進至洛澗,打算救援被困晉軍。
奈何五萬秦軍隔在他們之間,北府軍沒有選擇,只有發起進攻。謝玄手下的一個將領劉牢之率五千精兵夜襲秦軍,秦軍沒有準備,發生大崩潰。
就象所有的戰場崩潰一樣,士兵無法判斷敵軍多寡,
更無法組織有效抵抗,只是一味地逃亡,驚慌失措的士卒爭著奔向淮水。
前秦將領沒辦法阻止這種崩潰,要麼被殺,要麼被俘,結果一萬五千名秦軍陣亡,軍械糧草也都落入晉軍手中。五萬人的軍隊在五千名敵軍突然進攻中徹底解體,這似乎是未來更大崩潰的一場預演。
這次失敗讓苻堅吃了一驚,出征以來,他第一次有了恐懼的感覺。
取得洛澗大捷之後,晉軍主力部隊繼續挺進,跟被圍晉軍會合。至此,晉軍水陸軍隊八萬人完成了集結,屯紮於淝水之東。
就在此時,一個決定淝水之戰關鍵轉折的人物登場了,他便是此前被苻堅俘虜的東晉雍州刺史朱序。朱序被俘之後,苻堅按照傳統,給予優待。
朱序此番被苻堅委任為使節,前往勸降,可惜朱序不僅沒有勸降,反而對謝石說:「秦軍雖有百萬之眾,但還在進軍中,如果兵力集中起來,晉軍將難以抵禦。現在情況不同,應趁秦軍沒能全部抵達的時機,迅速發動進攻,只要能擊敗其前鋒部隊,挫其銳氣,就能擊破秦百萬大軍。」
謝石本打算固守,把苻堅給耗走,在朱序的勸說下決定主動出擊。🐊💣 69𝕤𝕙υא.ςOᗰ 👤♖
淝水被選為兩支大軍的決戰之地。
苻堅大軍集結在淝水西岸,和晉軍隔河對陣。當時苻堅軍中,苻融軍團共有二十五萬人,苻堅從項城又帶來了八千騎兵。
但是苻融又派出三萬部隊前往荊州,此外在洛澗又損失了一些兵馬,又留下一些軍隊駐守壽春,因此淝水岸邊的前秦軍隊真正只有十五萬。
秦軍精銳是氐人士卒,集中在苻融指揮的中軍。此外大軍中更有諸多漢人、鮮卑人、羌人以及烏桓人,他們對氐人建立的前秦沒什麼忠心,是畏威而來。
種族上的紛雜增加了編制的複雜性,指揮起來更加困難。光是語言就是一個問題,各族語言不同,苻融的命令要先翻譯成不同的語言才能下達。
十五萬人來自五花八門的種族,又沒受過正規訓練,如今在淝水西岸擠在一起,即便神仙做他們指揮官,只怕也很難調度自如。
雙方沿淝水嚴陣以待,一時都倒沒什麼舉動。
彼時,苻堅與苻融登上壽陽城樓,望見對面的晉軍部陣齊整,將士精銳,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皆類人形。
苻堅對苻融說道:「此亦勁敵也,何謂少乎!」憂然有懼色。
這便是成語「草木皆兵」的出處,說明在洛澗大敗之後,苻堅已經由輕敵變為怕敵,變得信心不足。
就在此時,苻堅收到謝玄寫的一封信,信中說道:「君懸軍深入,置陣逼水,此持久之計,豈欲戰者乎?若小退師,令將士周旋,僕從與君公緩轡而觀之,不亦美乎?」
謝玄的打算是儘快決戰,按照計劃,他將率領八千精銳渡河作戰。如果形勢順利,後續主力就渡河發動大規模攻擊。如果失利,也可有主力做接應。
對謝玄的要求,前秦軍中有很大分歧,大家多半認為這裡有問題,應該嚴辭拒絕後撤,但是苻堅和苻融卻認為:「等晉軍渡河到一半的時候,讓騎兵向他們發動衝鋒,哪有不大獲全勝的道理?」
因此,苻堅下令軍隊後撤。
苻堅的想法看上去並沒有錯,秦軍以逸待勞,用騎兵來對付渡河晉軍,在戰術占有很大優勢。
但是苻堅忽略了一點,他有沒有能力讓自己的軍隊秩序井然後撤?苻堅只考慮了對岸的敵人,而沒有認識到身邊的十五萬人,可能是更危險的敵人。
後撤指令下達了,一場大混亂隨即爆發。
我們不妨設想一下,一個普通秦軍士兵在這場撤退中會有什麼感受。
他處身十五萬人之間,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海。他一直生活在北方,原本做夢也想不到會到這個叫淝水的地方來。
他知道馬上就要爆發一場血戰,很可能會戰死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對岸的晉軍到底有多厲害,他沒有把握。
但是不久前發生的洛澗之戰,聽說自己這邊死了很多人。
想起這些,當然會讓他高度緊張,而周圍人口密度偏又如此之大,這不但不會緩解他的壓力,只會弄得他更緊張。
恐懼在人與人之間是可以互相傳遞、互相加強的。
有些軍官的話他可能聽不懂,即便隊長和他操同一語言,他可以聽的懂,也很難理解。軍官說:「大家應該後撤五百米,好讓晉軍渡河,然後返回身來對晉軍作戰,把他們趕到河裡去。」
這個說法對他過於複雜,再說軍官未必真正給他說那麼詳細,他所知道的就是長官讓他後撤,到底為什麼後撤他並不清楚。
好,大家轉回頭走路。
他們知道晉軍就在背後,隨時可能向自己衝鋒,這種想法自然會讓他們覺得危險。可以想像,他們中某些人很容易加快步伐。
越想身後有好些晉軍,可能就走的越快。
他還有老婆孩子呢,可不敢隨便死了。他們一走的快,周圍的人也就不由自主的跟著走快。而眼看到周圍的人越走越快,大家心裡自然也越來越恐懼。
這是一個糟糕的正反饋,如果任由其發展,結局一定是大家集體奔跑。按理說應該有外力來打斷這個正反饋,這個外力就是統兵將領。
但是面對如此紛雜的編制,如此龐大的人員,軍中將領也很難應對,當時沒有什麼像樣的通訊措施,除了軍旗、號鼓,就是靠人嗓子喊。
初級軍官和高級武將很難聯絡,加上語言障礙,那就更難了。
基層軍官很可能也不理解事態發展,晉軍是不是打過來了?自己這邊是不是已經打敗了?現在是後撤還是敗退?
他自己很可能也卷到這個洪流里去,正奮力奔走呢。
等到混亂局面已經蔓延的時候,即便是軍官也已經無能為力了。恐懼的力量是無窮的,眼看著十五萬人從行進變成競走,從競走又變成了賽跑。
就在這節骨眼上,謝玄的部隊已經開始渡河。
苻融眼看著局面失控,縱馬略陣,想要恢復秩序。可惜苻融跑的太急切,被亂軍衝撞,結果戰馬一頭栽倒,失去了坐騎的苻融被晉軍殺死。
晉軍渡河之後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秦軍四處亂跑,互相踐踏的喜人景象。
謝玄哪裡會猶豫,當即下令追擊。
秦軍一路狂奔,一口氣跑到了青岡,他們奔逃的態度非常堅決,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他們,摔跤的一律被踩死,被踩死之人蔽野塞川。
這些潰軍跑到晚上依舊捨不得休息,夜以繼日地努力向前跑。他們聽到風聲鶴唳,都認為是晉朝的追兵,恐懼已經深入骨髓。
至此,前秦十五萬大軍轟然解體。 .ans.com
苻堅也被流箭射中,當時混亂至極,根本沒人管這個皇帝的死活,苻堅自己一個人騎馬跑到了淮北。
晉軍獲得了錦緞萬匹,牛羊驢騾十萬頭。
苻堅的軍隊沒有交戰就自我崩潰,直接原因不過是軍隊後撤了那麼一小段,這個結局讓現代指揮官看了會覺得匪夷所思。
但在當時的條件,事實卻是如此。
旭日東升時,淝水西岸還陳列著十五萬前秦士兵。夕陽西下時,淝水岸邊已經沒有前秦戰士。被夕陽照耀著的,只有被踐踏的面目全非的屍體。
前秦帝國的國運,隨著夕陽一起沉沒。
那些尚未到達淝水的士兵,聽到淝水潰敗的消息後登時一鬨而散。苻堅辛辛苦苦徵發出來的八十萬大軍沒有派上任何用場,就全部解體。
苻堅的徵發把整個帝國弄的騷動起來,卻沒有從中得到任何收益,很多潰軍反而加入了反對他的叛亂。
被蛇吞入腹中的巨獸沒有被消化,如今它撕破蛇腹,在血泊中站起來。鮮卑叛軍建立了後燕帝國,羌族叛軍建立了後秦帝國。
從不猜忌他人的苻堅被他信任過的人出賣,只好放棄關中,逃奔甘肅。
不久,苻堅被後秦首領姚萇勒死,而就在二十年前,姚萇要被處斬,當時還是東海王的苻堅把姚萇從刑場救了下來。
這真像是命運的撥弄。
彼時距苻堅雄心勃勃的征伐東晉,夢想天下一統,只有短短兩年。
苻堅臨終之際,不知腦海里是否閃現過淝水岸邊的那場鬧劇?在他最輝煌的時刻,他忽然失去了命運的寵顧。
這一切,猶如同夢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