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便是那些被賦予神明餘力的凡人。
他們如同神的代言人般行走在塵世間。
以無與倫比的力量向世人展示他們所信仰的神明,並廣泛傳播其神聖的教義。
而站在眼前的米凱拉主教,代表著慷慨豐饒的女神。
至於維克托為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他家裡就有一個神使。
聽著維克托揭露了她至關重要的身份,米凱拉並未顯露出絲毫驚訝。
相反,一種寧靜而溫柔的氛圍依舊纏繞在她周圍,仿佛籠罩一層無形的光暈:
「看來,您比我想像的要知道很多。」
她半坐著身體,向著維克托優雅地微微一躬,眼中閃爍著更為濃厚的敬意。
聲音柔和而堅定地說道:
「我確信,我沒有找錯人。」
米凱拉的沉著反應似乎早已在維克托的預料之中。
他悠然地靠在座椅的後背上,用那雙如深淵般的眼睛靜靜地審視著她。
米凱拉的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一個含蓄的微笑。
「普利希絲與已故的勞瑞恩已無絲毫關聯。」
她朱唇微張:
「這句話,是為了淡化那些貴族對此事的固有看法。」
雖然,這種近乎明目張胆的詭辯,即便是最不明事理的人也會看出來。
普利希絲終究是勞瑞恩伯爵的女兒。
可米凱拉身上散發的某種難以言喻的氣質,卻總能讓那些貴族們願意選擇相信。
即便他們並非易於欺騙的對象,也難免會被這精妙的話術所迷惑。
而且米凱拉並未給他們太多思考的時間,迅速提出了她早已精心籌劃的解決方案。
選定一人來代替勞瑞恩伯爵,撫養普利希絲,接管修爾本的領地。
詭辯成立。
「教會總是比普通人更懂得蠱惑人心。」
維克托眯了眯眼睛,明明是誇獎,可眼神中卻沒帶上任何感情。
這名豐饒女神教會的主教十分懂得如何運用爭辯的話術,以及憑藉她獨有的氣質來操控人心。
米凱拉再次對他恭敬地鞠躬,臉上的微笑更加燦爛:
「您過譽了。」
當眾人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勞瑞恩伯爵和普利希絲的關係上。
而是轉移到了「誰能獲得普利希絲的撫養權,便能成為修爾本的領主」這一議題上時。
米凱拉就已經贏得了勝利。
下一步,只需將事件的後續合理化。
藉助金色麥穗選擇新領主作為「神意」的表現。
並挑選出一個眾人無法拒絕、必將接受的人選。
那個人,當然只能是維克托。
維克托不僅名正言順地獲得了王國的一片領地——修爾本。
而且沒人會過多關注普利希絲,哪怕她已經間接地保留下了她父親的領地。
豐饒教會也將繼續在修爾本存在,它們在修爾本的信仰地位也不會有任何下降。
一舉三得。
而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大公的支持。
畢竟,勞瑞恩曾是他最優秀的下屬。
巴洛大公也不願見到這位為女兒犧牲一切的下屬在死亡後。
他深愛的女兒受到眾貴族的冷眼相待,暗箭相迎。
因此,修爾本的領地,以及維克托的保護,都是大公留給普利希絲的寶貴財富。
大公完全可以直接將領地的執掌權交給普利希絲。
但那樣做只會讓眾多不明真相的領主們寒心。
畢竟,普利希絲還是一個『罪人』的子嗣。
「越老人越精,真不是隨便說說的。」
大公同樣完成了三贏。
將領地所屬權歸還普利希絲。
讓那些貴族領主們心安理得的接受。
順便還保證了坎特王國的統治,不至於讓王國因為國王而產生混亂。
一切似乎都在順利的進行著。
維克托淡然地看著米凱拉,開口問道:
「所以,你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畢竟,維克托什麼都沒做,就白白拿到了一塊價值非凡的領地。
貌似還得到了一個女兒。
簡直血賺。
當然,米凱拉肯定別有所求。
主教微笑地看著維克托,柔和地聲音從她口中吐出;
「勞瑞恩伯爵是一個十分優秀的領主,對此,您與我都十分清楚。」
「所以,我們才決定將教會的寶物交予他來保管。」
「現在看來,它似乎已經落到了您的手上了。」
維克托知道,米凱拉所說的,就是被他種滿死者領域的金色麥穗。
還沒等維克托有所反應,米凱拉再次說道:
「但請放心,我並不是來取回麥穗的。」
她提到麥穗時,面色顯得無比虔誠。
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像是在為某種神聖的力量祈禱:
「那天夜晚,豐饒女神的力量降臨了修爾本。」
「我知道,除您之外,再沒有人能夠做到這種事情了。」
米凱拉說到這裡,那雙被薄紗遮蔽的眼睛裡似乎充滿了祈求之意,又混雜著幾分敬意:
「維克托閣下,您是得到了女神認可之人。」
「我希望您能夠帶著金色麥穗前往豐饒教堂一趟。」
「到了那裡,您會了解一切。」
聽著米凱拉的請求,維克托重新閉上了眼睛。
只剩他的聲音,在馬車裡淡淡響起:
「那麼,來交易吧。」
「結束之後,我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
魔力馬車兩側的車輪被魔力催動,輪軸在磚石路面上發出咔嚓聲,疾馳在通向修爾本的道路上。
馬車抵達教堂,車輪滾過寬闊廣場,
廣場之上白鴿四散,噴泉流水在中央映照著陽光熠熠徐輝。
由潔白大理石構築的教堂在領地的一片寬闊空地中屹立,清晰可見。
兩排三列的玫瑰窗鑲嵌在潔白的教堂之上,兩扇大門之上刻畫著金色的麥穗紋路。
莊重而神聖。
魔法馬車緩緩停傍在教堂前,魔法馬車的車門自動打開。
維克托和米凱拉兩人同步走出馬車,站在教堂之前。
如同察覺到他們的到來,洗禮過無數生命的教堂大門徐徐向兩側敞開。
一條紅色地毯鋪滿的道路順勢引領向教堂深處。
陽光灑落,赤紅耀目。
修女們逐一排列在教堂兩側,見到維克托的到來,她們齊齊鞠躬,敬意凜然。
沿著地毯直視教堂深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維克托的眼眸之中。
那是普利希絲。
彼時的她正心無旁騖,跪臥在豐饒女神雕像之前,白皙面龐上的雙目閉合,雙手合十。
默默獻著最虔誠的祈禱。
斑斕的金色光芒透過玫瑰窗射入,猶似無數片異色的光紋。
普利希絲披上了這層秘向的光華,像是被讚美的神靈。
整個教堂在這刻沉溺於無聲,唯有普利希絲的專注,划動教堂的空氣。
米凱拉看向維克托,帶著微笑。
她伸出纖細的手,示意維克托進入教堂。
維克托雙手插兜,沉默無言。
他在毛氈覆蓋的紅毯上緩步前進,沉穩的步伐沒有帶來一絲聲響。
只有柔軟的毛氈報以細細的回應。
維克托走到了普利希絲的面前,同豐饒女神的雕像共站。
他凝視著那張充滿慈祥和柔和的雕像之臉,輕輕呼出一口氣,並伸出了一隻手臂。
好似一股靈力纏繞手臂,一束幽綠的火焰瞬間在他手臂燃亮。
在那火焰的消蝕下,森森白骨出現在鬼火之中。
在眾人的眼中,這隻手像是伸入了一個靜謐死寂的空間,將維克托原本的手臂吞沒。
直到維克托重新收回手掌,那金色的麥穗正出現在他的手中。
他將其平穩的放在了雕像面前的金色高台。
幾乎同時,維嘉的獨眼,閃爍起一道蔚藍色的微光。
下一秒,麥穗閃爍起道道金光。
舞動金光之間,女神的雕像好似被賦予了生命。
她的雙眼閃出同樣的金色光彩,使周圍充滿了神聖的金光。
教堂之內,朗朗的吟唱聲起。
頭戴花環的女神虛影,從那雕像之中,再一次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她手持麥穗,帶著溫柔慈愛,凝視著下方的眾生。
目睹這神聖一幕,修女們全都屏息,恭身跪地,雙手合十。
她們微翹膝首,對女神虛影獻上了至高無上的敬意。
米凱拉主教站在門口,望著面前出現的神聖一幕。
連帶著那蒙上黑色輕紗的雙目,好似帶來陣陣灼熱。
她雙手交疊放在胸前,用盡虔誠的聲音,悠悠迴響:
「維克托閣下,您,果然是神明眷顧之人。」
在層層的陶醉之中,女神的虛影冉冉升起。
像是母親的庇佑,滿載慈愛的手掠過普利希絲的頭。
感覺到頭頂的溫暖之觸,普利希絲驚醒過來。
在她倏然抬頭的瞬間,與女神的凝視交匯。
如同感受到了女神的溫暖慈愛,讓她眼角濕潤。
震顫的聲音吐露感慨:
「女神,回應我了嗎?」
「女神不會回應你。」
維克托的淡漠聲音突兀地響起,讓普利希絲再度一愣。
她僵硬地抬起頭,只見維克托正站在她的身邊。
法師先生,是什麼時候來的?
普利希絲並不清楚,然而此刻,維克托已經重新拿起了麥穗。
麥穗被重新收起的那一刻,周圍的神聖金光,連帶著那陣陣吟唱之音,逐漸散去。
而高懸在天空之上的女神虛影,也似乎完成了她最後的使命。
帶著滿溢的慈悲目光,重歸雕像之中。
「除非我想讓她回應。」
普利希絲抬著頭,血紅色的雙眼之中,滿是不解。
「法師……先生?」
維克托並未作答,只是俯下身子,向普利希絲伸出了手。
下意識的,普利希絲伸出了手,抓住了維克托的手掌。
一股溫熱感,從維克托的手掌,蔓延至她的手心。
緊接著,一股勁力,將她直接從地面拽了起來。
普利希絲反應不及,甚至無法停下自己的身體。
伴隨著慣性,一下撲進了維克托的懷裡。
感覺到懷裡的溫熱,普利希絲一時間失神。
她忙從維克托的懷裡逃逸出來,低垂著頭,羞怯而尷尬。
「對……對不起。」
可是,明明脫離了維克托的手掌,手心之中的溫熱感依舊存在。
普利希絲有些好奇,低著頭,偷偷張開了那隻手掌。
金色的麥穗,正靜謐的躺在手心裏面。
依舊散發著溫暖的熱度。
這是,維克托先生的……
這一刻,她不禁感到慌張。
想要抬起頭,想要將這件神聖之物還給維克托先生。
可維克托的聲音,已經在她的頭頂響起:
「祈禱永遠做不成任何事,普利希絲。」
「要像今天這樣,即便沒有我,也要學會自己站起來。」
最終,聽到維克托的話,普利希絲的頭還是沒有抬起。
她黯淡的低著頭,話語中,充滿了無助和絕望:
「對不起,法師先生……」
「我站不起來了。」
負荷著父母為她而死的痛瘡,以及身為血族不被人類接納的痛苦。
這些,正讓普利希絲像她說的那樣。
她永遠站不起來了。
她不想做傷人的血族,她只希望家庭美滿。
可這一切她無法選擇,於是普利希絲只能祈禱。
她要一直跪在這裡,去恕下父親從未犯過的罪孽。
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不會原諒她。
因為她是勞瑞恩的子嗣,她是會傷害別人的血族。
所以她要一直跪在這裡。
只有跪著的血族,才不會傷害別人。
這是所有人都希望的。
忽然,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搭在她的頭頂。
唯有維克托的聲音在她耳邊層層迴響。
「以後,你永遠都不需要跪著了。」
「從今日起,克萊文納將是你新的姓氏。」
普利希絲愣住了,睜開眼睛。
頭頂的那隻手明明很輕,卻恍若千斤般重,讓普利希絲不敢抬頭。
她不想抬起頭來一看,發現面前的一切全部都是一片虛假。
可是,當下一句話語響起的那一刻,普利希絲再也忍受不住她近乎崩潰的情緒。
「這是我答應過你父親應該做到的。」
眼中晶瑩的淚珠再也無法抑制,沿著面頰靜靜地滑落。
那是父親的離世,為她留下的最後守護。
金色的陽光,於天窗上降落。
光芒灑落在滴落的淚水,反射出名為溫柔的光暈。
它披掛在那座雕像上,猶如披上一件神聖的外衣。
唯有靜謐的教堂,響起一眾修女們虔誠的禱告。
還有普利希絲那不知對誰說起的最後話語。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