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他可以冷靜以待。
可親眼見著她靠在那人身邊,卻有一種沉重窒息的痛苦襲上心房。
他認得那個男人。
大靖王朝最有前途的昭武大將軍,原就對宮雪瑩十分傾慕,且從不曾遮掩過自己的傾慕。
如今他掌了王朝大半的兵馬。
他有足夠的實力,站在宮雪瑩身邊,協助她問鼎皇位,君臨天下。
時淵真切地感受到,如今的宮雪瑩,比那夢中的阿瑩更加冷靜,更加決絕。
她不是會為了情愛放棄野心的人。
所以昭武將軍……已經是她選好的駙馬了?
*
「他走了。」
金鳳宮內,昭武將軍瞥著金鳳宮門前,笑意微妙:「是時淵先生吧,並沒有想像中的天下無雙。」
宮雪瑩說:「不要東拉西扯。」
「他是公主的入幕之賓,我這怎是東拉西扯?人人都說公主和時淵先生是神仙眷侶,既是你儂我儂,如今怎會答應和微臣成婚?」
「你不願意?」
「微臣願意,但微臣現在有個新的條件。」
「說!」
「殺了他。」
宮雪瑩眸光冷銳,「你逾越了。」
「公主不想殺……」昭武將軍眼底滑過惡意,「那或者閹了他,廢了四肢,廢了臉,廢了——呃——」
話未說完,將軍目眥欲裂,難以置信地盯著宮雪瑩的臉,重重地倒在了一邊,死不瞑目。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極細的傷口,鮮血從其中迸射而出。
眨眼時間,兩人面前的茶點全被染紅。
血珠甚至濺到了宮雪瑩的衣裙上、臉頰上。
她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掌心地軟劍,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男人,「本宮說了,你逾越了。」
沒有幾個人配和她談條件。
更沒有人,敢用她的人來和她談條件。
蠢貨就該死。
公主近衛們沖了進來,將新鮮斷氣的男人拖了出去,便有婢女內侍上前,清理地面。
整個過程快速且安靜。
好似不過眨眼功夫而已,一切已經收拾結束。
隱暗處的公主府近衛,已經前去清剿不知死活的昭武將軍餘黨。
而後,宴會照開,駙馬照選。
一場用鮮血做底色的盛宴便這般打開。
……
時淵回去就病了。
他醒的突然,病的也突然,叫看護他的醫者很是頭疼。
時淵卻告訴他,不妨事的。
他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他這病不是病。
其實他自小身子並不怎麼好。
即便是走遍大江南北,習文練武,從來不曾生過什麼大病,卻身子總有種乏弱無力的感覺。
他醫術高明,卻調養不了自己的身子。
直到來到她的身邊,他才感受到了精氣神這種東西。
他那時候以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如今卻終於明白,並不是。
他換來的這一世是付出了巨大代價的。
這是一場和愛情的豪賭。
從他找到她的那一天,賭博開始。
她愛他,他活。
她不愛他,他的身體會很快枯竭,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如今愛在消失,所以他白了發,生了病,虛弱不堪。
他似乎每一日都能感受到,她對他的情分越來越少,越來越冷。
逐漸消失的愛讓他恐慌。
不是對生命逐漸逝去的恐慌,是對血脈、思維逐漸凝固,離她越來越遠,並且永生永生再無法觸碰的恐慌。
他以為換來一世機會,定然能圓滿。
卻不料竟如前世一樣再次陷入了困局,夢裡的前世成了今生他們之間的死結。
他的解釋她不聽、不信。
她不見他。
昭武將軍死了。
她就換了另外一個更合適的駙馬人選。
她已經在準備大婚了。
他的頭髮在日漸變白,短短一個月,竟從烏黑成了灰白,身子也在逐漸衰弱,每日精神不振。
他只能用盡幾乎所有的心力,將他所知前世今生的因果,寫成了手札,讓人送到了她的面前去。
可如何送去的,便又如何拿了回來。
婢女說公主不想聽到任何和他有關的事,不想看到任何和他有關的人。
他怔怔地看著那手札,身子和精神都已經無力到了幾乎極點。
外面有喜樂在響。
她快要行大禮了吧?
時淵順著窗戶朝外看,仿佛看到那蔚藍的天空出現了她一身大紅的模樣。
「這是公主吩咐人送來先生的。」
有面生的內侍進來,手中端著漆盤。
時淵眸光落到那一碗冒著熱氣的湯上,一縷微不可查的氣息傳入呼吸之中。
下了最上等的幻情藥。
時淵確定,這不是宮雪瑩吩咐人送的。
她怎麼會做這種莫名的事。
是旁人的算計吧……
若是以往,他看都不會看。
可這一瞬,幾乎到了絕望之頂,他心底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是否可以一試?
他還沒死,頭髮還沒有全白,她便對他還是有情的。
只是那情很少很淡了。
若這一試有用,只要她看到手札,願意聽他說,一切未必沒有轉機。
這個仿佛固然是很蠢笨,但卻未必沒有用呢?
他靜靜看了那碗湯片刻,緩緩端起喝下。
不過片刻,下腹升起灼燙的熱意。
他難以承受地靠在了床柱上,吩咐那婢女:「你去稟報公主,說我病重,快不行了。」
……
消息傳到宮雪瑩耳中的時候,她已經準備與駙馬行禮。
聞言她也只是淡漠地說:「讓大夫看,本宮又治不了病。」
她言語冷漠,心間卻生出幾分憎恨來。
她冷靜下來投身於權力之爭,選定了昭武將軍為駙馬,做盟友,卻因昭武將軍談條件一怒之下殺了他。
以至於引起不少風波,花了更多心思和手段鎮壓那些風波。
她表現的那麼冷傲,無情。
她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為昭武將軍的逾越,所以下了殺手。
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對那個男人的殺意,是因為他對時淵生出了惡意。
殺了、閹了、廢了……這些字眼只要和時淵連結在一起,就讓她血液激流亢奮。
時淵的生死、時淵的一切。
除了她,旁人都不允許插手,不允許議論,甚至不允許想!
這才是她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如今只因她聽到他病重,竟心裡焦急,很是擔憂。
他將她當做替身,她怎能關懷擔憂他?
叫她如何不憎恨自己。
「公主、公主。」內侍總管從外面奔來,神色凝重道:「時淵先生他是中了別人的算計。」
「什麼算計?」
「幻情藥……很是烈性。」
宮雪瑩臉色陰冷如冬日寒潭,「他的本事,會中這種低級的算計嗎?」
內侍總管不敢說話。
宮雪瑩冷笑一聲,「既然中了這種算計,那就讓太醫解,解不了,找個女子送去解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