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是我們道不同

  沈凝一路快跑,趕到了竹樓。

  裴懷英已經歇下了,但卻並未睡著。

  沈凝衝進去時,裴懷英只瞧著她氣喘吁吁的模樣,震驚疑問的神色,已經明白了什麼。

  她似有若無地輕嘆了一聲,「你都知道了?」

  「爹爹說了。」

  沈凝壓抑著呼吸,走近裴懷英床邊坐下,一雙漆黑雙眸盯住裴懷英:「那些都是真的嗎?」

  在沈凝緊繃神經,屏住呼吸, 眼也不閃地注視下,裴懷英緩緩點頭。

  「都是真的……先前我已經做了打算,要把一切都告訴你知道,只是他恰逢到了,打斷了。」

  「當年之事,無論如何他幫我良多。」

  「我看的出來他很疼愛你,真心把你當女兒,如今我又怎麼好將這一切戳破,所以我又卻步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要怎麼告訴你。」

  裴懷英也看得出來,玉虛塵不如當年淡定,似想讓真相大白,想認女兒。

  只是玉虛塵當年自己放手遠走天涯,滿心愧疚,如今自然無法將當年之事和盤托出,來與沈敬軒搶妻女。

  他縱有再多心思,也不會主動去和沈凝說什麼。

  但沒想到的是,最後是沈敬軒親口告訴了沈凝。

  「那你呢?」

  沈凝問道:「阿娘,你說父親疼我愛我,把我當做親生女兒,幫你良多,那你呢,在你心中父親如何?」

  「……」

  裴懷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與他成婚只是權宜之計,是為了讓你有個身份。」

  沈凝僵住,眼底划過幾分憤怒之色。

  她想起沈敬軒方才的深情和蒼涼……而只看此時母親的神色便知道,父親的深情從未得到過母親半分回應。

  她心底下意識地為父親抱不平,竟覺母親不對,辜負真心。

  可在轉瞬之間,那些憤怒和為父親打抱不平的心情,就全都變成了無奈和無力。

  感情是勉強不了的。

  喜歡這種東西,從來不存在誰欠誰的,只有願不願意。

  「為什麼?」

  沈凝最終還是問了出來:「你們為什麼分開?他為什麼走?」

  「事已至此,我便都與你說了吧。」裴懷英理了理思緒,緩緩出聲,「他走,是因為與母親道不同。」

  沈凝無法理解:「母親和玉先生道不同?既然道不同,當初又為何要結拜?既然道不同,他又怎會多年陪伴在母親身邊充當軍師。」

  「這是怎樣的道不同?」

  裴懷英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母親曾與你說過滅羯,以及斬殺流民、俘虜之事?」

  沈凝點頭。

  裴懷英繼續說:「滅羯那次,他便與母親意見不合……他主張懷柔、教化,而我要滅族亡種。」

  「後來遇到一匹流民,染了時疫半死不活,我下令斬殺燒毀,而他主張醫治。」

  「再到俘虜……俘虜居心叵測,在飲食之中下毒,在營中製造動亂,我主張殺一儆百,他主張刑罰震懾。」

  「他有一顆仁善之心,而我殺戮太重,所以我們道不同。」

  「……」沈凝無言以對。

  裴懷英轉向沈凝:「縱然我們道不同,但他並非不負責任的人,做白虎軍一日軍師,一切都為白虎軍考量。」

  「他離開的時候,也不知道你的存在。」

  「等後來知道了你的存在,一切已經晚了,他亦不願破壞即定的平靜。」

  「如非你我先後出事,我想……他會默默困守望月山一輩子,你也永遠不會知道這些……」

  話落,裴懷英握住沈凝的手,溫柔道:「凝兒?」

  裴懷英輕嘆了口氣,坐起身子去抱女兒入懷,「是母親當年處事不當,才讓你陷在如今這般複雜之事中。」

  「但這些事情終究都是大人的往事,你莫要因為往事心裡有什麼壓力,懂嗎?」

  沈凝呆愣愣地被裴懷英抱在懷中。

  那般貼近。

  她嗅到了母親身上熟悉的香氣。

  沈凝懂得母親說的所有的話。

  可是有的時候,懂得和真的能做到,那是兩回事。

  她的心海之中一浪更比一浪猛。

  她曾將那些未知的往事記掛在心裡,一直念著,想知道真相。

  可真正知道了這個真相,短短時間裡卻是難以消化,神色呆滯地看著虛空之處。

  「王妃,沈將軍離開了。」

  這時,外頭傳來銀眉低聲稟報。

  沈凝眼睫一晃,猛然間從裴懷英懷中起身朝外問道:「什麼意思?」

  「下山了……留了一封書信讓屬下交給王妃,人已經走了。」

  沈凝站起身,快步過去將門打開,接過那信。

  信封沒有粘合,裡頭信紙兩頁。

  沈凝抽出來飛快掃了一遍,臉色稍稍變幻一二,卻很快冷靜,將信重新裝回去,塞入自己懷中。

  她轉眸對裴懷英說:「阿娘,我去追他。」

  她還有些話要與父親說,一定要說。

  裴懷英點點頭:「你去吧,路上慢一些……追到了他,與他好好說。」

  沈凝「嗯」了一聲,轉身關門,帶著銀眉迅速下山而去。

  竹樓上,只余裴懷英一人。

  她背靠靠枕,微微仰頭,看著那竹青色的床帳,一聲嘆息,將嘆未嘆。

  嘎吱一聲,竹樓的門被人推開。

  裴懷英沒有回頭:「你都聽到了?我這一輩子從來坦蕩磊落,唯有這一件事情,心懷愧疚。」

  連女兒都在為沈敬軒抱不平。

  可沈敬軒的情,她註定無法回應。

  讓女兒面對如此往事,她心中亦深深歉疚。

  玉虛塵站在門前。

  他並不曾關門,身子擋住了門外呼嘯的夜風,衣袍翻飛,起落不休。

  當年之事從沈敬軒口中道出,打破所有人勉強維持的平靜。

  他心底高興一切重見天日,卻又見著沈凝那樣倉皇的追出,心裡苦澀不止。

  從一開始就錯了,然後步步錯,牽連了許多人一起錯。

  到如今,從來淡漠如風,絕塵脫俗的玉虛塵,也只剩下無言。

  ……

  沈凝帶著銀眉離開山前的機關門時,狂風呼嘯,風中飄來大滴大滴的雨點,打在身上,打在臉上。

  要下雨了。

  山前只餘下一些錯落的馬蹄印,沈敬軒早已不知人影。

  沈凝掃了那馬蹄印一眼,吩咐銀眉:「讓人準備馬匹,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