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白光一片,刺目非常。
沈凝下意識地輕閃著眼皮躲避強光,等稍微適應了一點慢慢睜開眼睛。
冷意也在這短短片刻功夫侵襲而來。
她的視線緩緩掃過周圍,有些怔怔:「冰室……」
她竟是到了先前,救治裴懷英的那個冰室之中。
而且現在就躺在先前裴懷英躺過的冰床上。
「感覺如何?」
一道清淡的聲音響起來,明明這裡到處都是寒氣,沈凝卻覺那話音帶著幾分讓人舒適的溫意。
沈凝循著聲音側臉看去,是玉虛塵。
玉虛塵白衣白髮坐在冰床一側,臉色看著有些憔悴,面上卻帶著笑容:「如何?」
「……」
沈凝慢慢回過神,點頭:「好像不疼了,癢意……也沒有先前那麼強烈,是解藥到了嗎?」
「沒有。」
「哦。」沈凝的聲音透著幾分失望。
玉虛塵溫聲說:「你所中線蟲在日常狀態會飛速繁殖,但若到極寒之地,繁殖的速度回減緩許多。」
「所以我將此處騰出來,帶你進來。」
「原來是這樣。」沈凝點點頭,抬眸望著她:「那是把我母親安頓到別處了?這樣不會影響什麼嗎?」
「會有一點兒……」
玉虛塵說:「她會多睡幾日,醒的慢些,但現在你的情況更需要在這裡。」
「好吧。」沈凝點頭應了一聲,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而後失控地連打了好幾個冷顫,她低低說:「真的很冷。」
她身上蓋著當初進這冰室的時候,玉虛塵遞給她的衣袍。
先前她陪著救治裴懷英的時候感覺並沒有這麼冷。
但現在那種寒意卻有幾分透骨的意思。
沈凝想,大約是她身下這床……
思緒未落,玉虛塵就說道:「此床是極北之地的冰玉所制,陰寒無比,躺在上面會有寒氣透骨之感。」
「也正因為這樣厲害的寒氣,才能抵制線蟲繁殖,損傷你的身體。」
「極北之地的冰玉?」
沈凝現在精神尚可,想起母親先前躺在上面的模樣,忍不住問道:「那我娘在這床上躺了多久?」
「大約……十六年又八個月。」
沈凝算著時間。
十六年又八個月之前,正好就是她所知道的,自己母親亡故之時。
原來當初母親「亡故」,就被他帶到了這裡來嗎?
沈凝沉默了會兒,繼續問:「這床這樣的冷,她躺那麼多年,那是不是要做點別的,不然她沒被救醒,身子恐怕就要被凍壞。」
「當然。」
「那是你做了什麼別的嗎?」
玉虛塵微微一頓。
「這個也不能說嗎?」沈凝問道:「也需要整理一下嗎?」
看著玉虛塵遲疑的面容,沈凝閉上了眼睛,「我明白了。」
玉虛塵眸光微微一動,
他並不想多說以前的雜事舊事。
卻不想沈凝竟會追問。
更早一些之前,沈凝問他當年之事,他不知如何開口,只能說自己需要理一理。
其實那是委婉拒絕。
可現在……
玉虛塵親眼看過沈凝跌在自己懷中破碎絕望,又深知她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頭,哪裡還能端得住當初的冷靜和淡然?
他遲疑是有點意外她會好奇這些瑣碎事。
他說:「用了一些藥材,然後每隔幾日用功助她行血氣,讓她的身子儘量保證和正常人一樣的狀態。」
「這個。」玉虛塵拿起冰床邊上那束藍色小花,「別看不起眼,卻是你母親能安然沉睡這麼多年的關鍵。」
沈凝淡淡「哦」了一聲,安安靜靜地不說話。
「……」玉虛塵唇瓣微抿。
她這是生氣了?
自見到沈凝開始,沈凝便對他十分尊敬客氣。
那是對著一個能救自己丈夫,正在相救自己母親的前輩高人的尊敬。
但實則總帶著很多距離,很是疏離。
可這會兒竟是有點使小性兒的意思,竟叫玉虛塵覺得心中暖暖的,幾分憐愛縱容之意不自覺就生長而出。
「這藍色小花叫做水碧,長在陽光下葉片和花瓣都是碧綠,花會比葉子顏色更淺淡清透幾分。」
「進到這冰室之中受寒氣的影響,才會變成這般顏色。」
「這花本長在極寒之地,我花了些心思才帶到這裡。」
沈凝睜開眼睛,盯著玉虛塵看了一會兒,又「哦」了一聲。
這一聲「哦」,卻似比方才那一聲,更帶幾分溫度。
玉虛塵又說:「這花很好……望月山後山養了幾株,等你好一些我帶你去看看。」
沈凝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手腕會疼嗎?」
沈凝搖頭:「不疼。」
「那癢不癢?」
「也不癢。」
而後沈凝便不說話了,乖乖地躺在冰床上也不動。
玉虛塵欲言又止:「不想問點別的?」
「不想。」
沈凝搖頭,「先生不想說,我一直追問豈不是讓先生為難心煩?」
「……」
玉虛塵難得被人用話堵了一番,一時無奈,「那就不說話了吧,你的身子虛弱,需要好好休息養神。」
沈凝卻說:「可我覺得自己精神還好。」
「……」
玉虛塵微微一頓,嘆息著失笑:「那這樣吧,我隨意說些什麼,你如果不喜歡聽,不想聽,你便告訴我吧。」
沈凝沒有應聲,垂眸乖乖躺著。
玉虛塵理了理思緒,便說起這些,在望月山上救治裴懷英以及裴懷英的情況恢復進度之事。
搜羅藥材,運功催行血氣,養育水碧。
他說的輕描淡寫,好像什麼都簡單容易,舉手之勞。
可沈凝並非無知之人,從那輕描淡寫之中聽出諸多不易艱難。
世人都說裴懷英死了。
連皇后姨母、沈敬軒都那樣說。
不是故意要欺瞞誰,而是當初的裴懷英的確已經是一個死人。
是玉虛塵用了接近十七年的時間,日以繼夜從不撒手的相救,才得來如今,裴懷英即將醒來的局面。
什麼樣的結義情分,做到這個份上?
沈凝想起自己先前疼癢到極致,渾渾噩噩之間,好像看到了玉虛塵。
他抱著她,那樣的眼神,憐惜懊悔。
再聯繫許許多多的蛛絲馬跡。
有些年頭在沈凝心底抑制不住地朝上冒。
可又被沈凝用力地按在某個見不得光的角落,不敢深思,不敢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