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棄車保帥

  離城,閆府。

  閆鐵鷹面色冷然,披著一件寬大的袍子,一路赤足,行走如風,從竹林中大步走出,任憑身後兩個薄衫少女小跑著跟隨,也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

  出了竹林,涼風驟然便猛烈了些,雨水打在閆鐵鷹的臉上,又順著他大半袒露的結實胸膛流下,很快便將他寬鬆的衣袍打濕。

  可他卻似是沒有一點不適,只是盯著曲徑小路上一對打著傘的主僕,緩步靠了過去,「不知周大人到了,有失遠迎。」

  被叫做「周大人」的老者鬍鬚半白,看起來比閆鐵鷹老了太多太多,他眼睛小小,看似渾濁,卻總是帶著些笑意,讓他看起來慈祥非常,正是離郡司吏主官,周仲青。

  周仲青穿著厚重的常服,笑道,「閆兄,你我相交多年,何必還要如此客氣,」他看向四周,最終將目光停留在一座湖邊小亭,「咱們去那邊坐坐?」

  閆鐵鷹頷首,回頭沖身後兩個薄衫少女擺一擺手,讓她們兩個走開些,便與周仲青並排而行,「仲青賢弟近來身體可好?」

  周仲青聽得對方叫他「賢弟」沒有半點不適,一切理所當然的模樣,笑笑道,「比不得閆兄這樣的中三境強者,雖說沒有什麼太大的毛病,但老了,就得服老。」

  「哎,你哪裡能算老呢,」閆鐵鷹道。

  周仲青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並肩緩行,一路沉默著走到那處湖邊涼亭坐下。

  閆鐵鷹看向不遠處的翠綠的竹林。

  周仲青將傘收起,放到一邊,坐下以後看向的則是眼前這一座占地不小的人工湖泊,此時雨仍不小,灰濛濛的天空下,灰濛濛的湖面波紋疊盪,嘩啦啦的雨聲,沒有給人嘈雜的感覺,反倒非常寧靜,「太守大人回城了,閆兄應當已經知道。」

  閆鐵鷹點了點頭,「知道。」

  周仲青淡淡道,「咱們這位年輕的太守大人,比之他的父親,少了三分儒雅,卻多了七分殺氣,」他將雙手托在膝蓋上,輕輕的揉搓著,可以給他帶來一絲暖意,「尚未登位,便將一個林家上上下下屠了個乾淨,據說留了幾支偏的旁的在外郡,多少算是給林家祖上那些有功的,留了些骨血,但就憑著那一點點流在外面的財產,想要重新再過人上人的日子,根本不用指望,更不必說其它。」

  周仲青的聲音低沉平緩,說出來的東西,卻是冷若深秋,「年輕氣盛,有些時候在我們這些老人的眼睛裡,就是不成熟,是不自重,是不懂江湖險惡,是一定要自討苦吃,甚至難免夭折的」

  閆鐵鷹始終挺直的腰身忽的一顫,繼而回過頭來,也順著周仲青的目光看向了雨落的湖面,仍舊是一言不發。

  周仲青繼續道,「可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全是按照我們的意願發生的,尤其是當今這個亂世,誰能想得到,離郡有一天可以將安陵甚至半個永昌都一口吃下了?」他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想不到的事情很多,看不透的事情很多,這些想不到看不透的事情,讓我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或許不是那位年輕太守將事情做得太絕,而是我們不合時宜了?」

  閆鐵鷹的面

  色,如同一塊結了冰的寒鐵,終於是開了口,「數百年來,離郡多少太守都是與世家共天下的,他一個才剛登位的毛頭小子說變,就能變得了?!」

  「變自然不是說變就能大變的,」周仲青仍舊是含笑的面容,「便說如今的離郡,一下子離開了我們這些人,又哪裡能轉得起來?可變,卻是一定會變的,我如今有些想明白了,亂世,是強人的亂世,自有一套圍繞強人而生的規矩,不能適應這套規矩的,諸如安陵,又或者林家,不是說沒也就沒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周仲青扭頭,看向閆鐵鷹難看的側臉,「他這樣的人,年輕無後,一旦夭折在南面,那位如今閒置在角落裡的,就成了最順理成章的選擇,可他身邊如今聚攏的強者越來越多,這天地間又有多少人能取他的性命?所以」

  閆鐵鷹低著頭,忽的將聲音傳到周仲青的耳中,「河玉城陷落,真妖大妖盤踞,他只帶了身邊有數的幾個高手,就偷偷越過了伏波山脈」他抬頭看向眼神之中忍不住震驚的周仲青道,「直直殺了過去!!!」

  周仲青面上的表情從驚駭,轉為平靜,繼而苦笑,「原來如此,可即便如此仍是沒有能要了他的命」

  閆鐵鷹道,「如今他回來了,我擔心」

  周仲青飛快的沉思片刻,面色一凝,點了點頭,「原本我只以為是你閒來無事布下的一記閒棋,想要勸你丟掉也罷,如今看來卻是有些麻煩了,」他與閆鐵鷹對視一眼,冷聲問道,「為你傳遞消息的那人?」

  閆鐵鷹面上猙獰之色一閃,比畫了個割喉的姿勢,「但以陸東風對太明的掌控,難保不會留下蛛絲馬跡」

  周仲青面色一變,「是陸東風身邊的人?!」

  閆鐵鷹神情陰鬱,「是我父親尚在世時,布在陸東風身邊的一顆暗子,那時候,陸東風都還未到太明!」

  周仲青面色陰晴不定,好半晌沒有再說話。

  亭子外,雨幕如故,敲打得人心煩意亂。

  良久,周仲青才再次開口,只吐出了四個字,「棄車保帥。」

  閆鐵鷹冷然頷首,「去與那人接觸過的三個人,已被我禁足於府內,」他看向周仲青猶豫了一下問道,「仲青賢弟以為,或者將他三人送到司律府衙?」

  周仲青稍稍回神,略一思索之後道,「他們不會亂說話?」

  閆鐵鷹面上一寒,沒有點頭。

  周仲青緩緩起身,「那便如此吧,閆兄,閆家人的嘴巴,都要嚴一些,這件事恐怕不會那麼容易過去,」他將傘取了,撐開,然後回頭看著沒有起身的閆鐵鷹淡淡道,「我去見見那兩位大人。」

  閆鐵鷹深吸了一口氣道,「多謝」

  周仲青沒有回話,撐著傘進入雨中,與等候在不遠處的撐傘老僕匯合,快步離開了閆府,一路無言,直到登上自家的寬大馬車,他才伸手拽了一下窗邊的繩子,馬車外車夫旁的鈴鐺叮鈴鈴的響了起來。

  坐在車夫旁的老僕會意的打開隔音法陣,將頭向後靠在車廂壁上,就聽周仲青冰冷的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道,「馬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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