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血，何其有限。」
即使是修行到了神人境，精血充裕，但與一座雄城相比，還是過於微不足道了一點。
「以自身之血，化億萬精鐵……這未免也……」
楚火蘿平時伶牙俐齒，現在卻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一個人的血，當然不夠。」
沈振衣喟然嘆息。
「就算是當日秘法大匠，天賦異稟，血可化海，但仍然是不足，何況是他的傳人……」
他頓了頓，又道：「這精鐵雄城，乃是秘法大匠傳人，一代一代，無時不刻，以血肉獻祭得來，絕非尋常。秘法大匠傳人，雖然是神人境武者，但壽命卻不過六十，每隔三十年，就要換一代祭主。」
「六十？」
龍郡主駭然。
「那就是說，那位老先生——還不到六十歲？」
她望向坐在地上的白髮老者，此人雞皮鶴髮垂垂老矣，居然……才這麼點年紀？
武者修行，最重肉身壽元，凡人境巔峰武者，便能有百五十年之壽，真人境武者，可活三百年以上，神人境強者平均壽命更是五六百年起。
這鐵血祭主，居然只能活六十年，這不是縮短到只有十分之一？
——與凡人相比，也不占什麼優勢了。
「而且，一旦成為祭主，奉獻精血，也就意味著與造鐵玄關融為一體，從此不能離開半步。」
沈振衣的目光也落在白髮老者身上，憐憫，亦有尊敬。
「隨著血液的不斷流失，身體也逐漸虛弱，四肢殘廢，耳聾目瞎，直至有一天五感盡失，渾身癱瘓，成為一個活死人。」
「即使如此……他悲慘的命運還沒有終結。」
沈振衣語調無悲無喜，述說著殘忍的命運。
「下一任鐵血祭主，要以他的血肉為引，才能成長起來，得到精血種子，之後才能成就新一代的秘法大匠傳人。」
「當初，秘法大匠死的時候，一樣也死無全屍。」
——不僅僅是死無全屍，恐怕是挫骨揚灰，一點兒都不剩吧。
——沈振衣含糊其辭，沒有說到底是怎麼以血肉為引的。
但楚火蘿、龍郡主與紫寧君都是冰雪聰明之人，猜也能猜到幾分，不由都是不寒而慄。
「他們為何會願意？」
楚火蘿不理解。
將自己的生命完全奉獻，一生只待在一個地方，只為了一個目的，仿若被放血的羔羊，甚至……連自己的死亡也要奉獻？
這樣的人生，何其悲慘？
為什麼會有人願意？
是被強迫的吧？
沈振衣沉默了一小會兒，語氣中含著尊敬：「這就叫做犧牲。」
「犧牲？」
楚火蘿與龍郡主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犧牲個體，換來群體的繁衍。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何等的奇蹟？」
沈振衣的目光投向幽遠的星空，在無窮無盡的蒼穹之上，也有同樣的人，同樣的種族。
這樣的事，在萬千世界每一個角落都在發生。中原書吧 .
只不過犧牲有小有大，有偉大也有平凡而已。
「七傷世界人族其實早就走到了末路，凶獸的崛起與繁衍，是人族不能對抗之殤。」
「凶獸一旦開始爆發，在神境這個層次，會迅速出現許多強大的存在，這是按部就班修行的人族萬萬比不上的。」
「本來，不用千年，人族就會被掃蕩一空，我們斬月飛仙的時候，恐怕見到的只會是凶獸肆虐的世界。」
這種可能性，沈振衣也考慮過。
不過幸好，他們到了這一個七傷世界。
有城在。
有城，便有人。
是從千年之前開始，有人以血肉化作長城，阻擋凶獸的凶蠻入侵，留住了人族的一線生機與血脈。
雖然千年過去，許多人已經習慣了城的存在，大多數人不知道這城牆從何而來，更無從祭奠這一代代鐵血人的犧牲。
但他們……仍然在默默地奉獻著生命。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血肉如鐵，我心不死……」
鐵血眾弟子，以白髮老者為圓心，圍坐成許多圈子，緊挽雙手，慨然高歌。
有許多人的面具破碎，露出鮮血淋漓的臉龐，眼神鎮定，神色堅毅，全無一絲退縮之意。
他們知道無從插足神境六階聶馬兒與長老會的戰鬥，但造鐵玄關是他們最後的防線，沒有一個人想著要趁此機會逃跑。
「混帳啊！」
沙無丑早就心如古井不波，自以為修行數百年，心中早無熱血，看到這種情形，卻仍然忍不住血往投上涌去，嗷嗷叫著，化作更熾烈地火球，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撞向聶馬兒的骨爪。
「麻煩！」
秋風夜閉起雙目，長劍如霜，終於不再保留，拿出自己這麼多年參詳的玄奧劍法，攻勢如潮，將生死置之度外——或者說，完全信任自己的同伴。
——本來，這些傢伙是通通不可信的。
「玄光普照！」
廣聖君也是拼了命，他深吸一口氣，身體驟然膨脹，變成一個圓球也似，從身體三百六十處穴道噴出弧光，化作障壁，攔在每個人的身前，成為堅實的守護與保障！
「真是些熱血的笨蛋啊……」
黑澤軍師悄然嘆息，身形忽閃忽縮，時隱時現，有如鬼魅。即使是他，也陡然加多了攻擊，甚至許多時候冒著風險，嘗試偷襲聶馬兒的各處要害。
沈振衣的臉上露出微笑。
「人族……還未到滅亡的時刻呢。」
熱血仍在，城仍在。
在最後的關頭，哪怕是心懷狡詐之人，哪怕是平時爾虞我詐，但兄弟鬩牆，外御其侮！
在這種時候，每個人都只能相信自己的同伴，拼出最後的一分力氣。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活下來！
「血肉如鐵，我心不死！」
「血肉如鐵，我心不死！」
鐵血眾人高聲吟唱，原本受損的萬血玄鐵大陣，也開始復甦，兩條未曾破碎的精鐵巨龍，發出震天龍吟，揚身而起，重新向聶馬兒發動進攻！
血肉如鐵，我心不死！
這便是人族，最後的防線。
造鐵玄關不滅，城池不落，這就關係著億萬人的性命。
——沒有人可以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