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什麼,林琦翻身坐起。
然而,墨上筠已經以極其瀟灑的姿態,從四樓的窗戶翻了出去。
四樓!
這女人想死嗎?!
林琦腦子轟地炸開了。
她連外套都沒穿,手掌撐在床鋪上,一躍而下。
大步跑到窗戶前,她緊張朝外面探身,卻,沒有見到擔心的場景。
天色一片漆黑,但樓下修建了一條路,路旁亮著路燈,足以照亮周圍的場景。
放看眼去,下面空蕩蕩的,有灌木、道路、路燈、空地,卻不見墨上筠的身影。
林琦擰了擰眉,心覺不對勁,視線順著前面看去,赫然發現,墨上筠此刻正順著一側的水管滑下,水管相距這裡兩米左右,跳過去不是沒有可能。
但,墨上筠速度太快,現在已經滑下了大半,林琦回過神來時,發現她正停在二樓的位置。
抬眼,朝這邊看了一眼。
只看得清她的身影輪廓,卻看不清她的容貌,可林琦極其清晰地意識到——
墨上筠看的是她,並且,眼神夾雜著十足的挑釁。
林琦氣得氣血上涌。
媽的!
把她給能耐的!
心裡剛罵完,就聽到穩穩地一聲響,墨上筠已經跳到地上。
站起身,墨上筠側過身,仰頭朝林琦看來,做了個揮手的手勢後,就大步流星地走向了訓練場。
*
在外面晃蕩了幾天,雖然訓練量還行,但不到墨上筠平時的規定。
所以,她適當增加了今早的晨練。
並且,為了避免被林琦找到、繼續跟蹤,她換了另一條路線,清淨地完成了早上的訓練。
然而,林琦讓人把她放出來後,在基地、平時的訓練路線找了一圈,都沒有見到墨上筠之後,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了。
但,人都消失了,他們擔心也沒用,按照原計劃,在上午九點的時候,去三連跟人碰面。
九點整。
三連,操場附近,一棵百年老樹上。
樹枝濃密,樹葉未凋落,鬱鬱蔥蔥。
墨上筠斜躺在一根樹枝上,手裡拿著用飯盒裝著的饅頭、包子、雞蛋,一邊打開飯盒打算吃點早餐,一邊抬起眼瞼,觀望著遠處的比賽。
據說,這場「比賽」持續了三天。
從初一開始,到今天。
比賽的方式多種多樣,比如拔河、格鬥、遊戲、槍法、籃球等等,選定了七個項目,每個項目都派了一定的人數來參與。
前面已經結束了六個項目,三勝三敗,所以二連才會對今天的比賽尤為在意、緊張。
今天比試的,是近身搏鬥。
在一定的範圍內,兩隊在裡面進行搏鬥,認輸或者離開指定範圍的失敗,以最後站在圈內的人是哪個連隊的為勝。
「二連,加油!二連,加油!」
「三連,必勝!三連,必勝!」
……
比賽剛開始,嘹亮的吼叫聲,隔著一定的距離,落到了墨上筠耳里。
咬了口饅頭,墨上筠下意識抬起手,摸了摸左耳。
有點吵。
不過,還在接受範圍內。
墨上筠優哉游哉地看了會兒戲。
兩個連隊派出的都是擅長近身搏鬥的精英,按理來說,實力不相上下,而三連顯然是做了一定工作的,分批輪流進攻,最初就保留了一定的實力,對二連最力厲害的兩個人進行圍攻。
二連這邊,綜合實力還行,但明顯在計謀上差了點兒,只有防守的份。
看了會兒,墨上筠就差不多摸到結果了。
她吃完兩個饅頭,一個雞蛋,然後從兜里把手機掏出來。
看了眼電量,紅了,還剩百分之十。
夠她打一通電話了。
稍作猶豫,她撥通了牧齊軒的電話。
「學長,新年好。」電話一接通,墨上筠就懶懶地打招呼。
那邊一頓,緊隨著傳來略帶笑意的聲音,「小滑頭,直接說事吧,客套話就免了。」
墨上筠打電話來,沒有哪一次是純聊天的。
「就問聲好。」
墨上筠語氣正經了幾分,用的是裝模作樣的腔調。
牧齊軒不由得笑了,「你那邊那麼大動靜,還有空跟我問聲好?」
摸了摸鼻子,墨上筠義正言辭,「我這人呢,比較尊重師長。」
「行行行,」牧齊軒笑的有些無奈,「新年好。吃飯了嗎?」
「剛吃。」
「那有點晚。」牧齊軒似模似樣地接過話。
「嗯。」墨上筠應得極其正經。
牧齊軒笑道:「客套完了,到正事了沒有?」
墨上筠將飯盒蓋上。
朝遠處的操場看了兩眼,倒也沒繼續耽擱時間,將話題拐到了正事上。
她跟牧齊軒說了下二連和三連的矛盾根源。
起源於她離開那天,二連按照她的計劃訓練時,三連有人路過,半真半假地調侃他們。
原話是:「靠著個女連長,軟飯吃的很舒坦嘛。」
理所當然的,二連忍不了這種羞辱,直接跟三連槓上了。
三連那幾人堅持「二連是因為墨上筠來了,才改變了以前的墊底狀態,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而二連感覺受到了羞辱,覺得就算是墨上筠的到來改變了他們,也不能單獨拎出墨上筠是女的這一條來,這有歧視性別的嫌疑,是不公平的。
於是,吵了起來,吵著吵著,還打了起來。
最後,兩個連隊的連長和指導員都趕到,過來調解,做思想工作,但還是沒有人願意認錯,各有各的堅持,倆連長就想了個「比賽」的方法,以此來讓他們發泄一下。
誰輸了,誰就作罷。
詳細的場面,沒有人跟墨上筠描繪,但她能夠想到,那些正處於激動狀態的三連戰士,會如何形容她和二連。
——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一下連隊就能掌控住二連,二連是有多無能。
——連一個女軍官都比不過,二連的臉能往哪兒擱。
——這麼多大男人,還需要靠一個小姑娘撐腰,他們有多「能耐」!
這還只是概括。
她可以肯定的是,場面會更加嚴峻、激烈,沒準在對峙的過程中,還有一些侮辱性的詞彙,或者說有某些人身攻擊的言論。
因為跟她說這事的兩個哨兵,吞吞吐吐的,刻意隱瞞,很不願意讓她知道。
墨上筠不是第一天當兵,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所以,具體是怎樣的情況,她心裡也有點底。
而,二連會向她隱瞞這事,且費盡心思,硬撐著不開口,不僅是因為她知道後會發飆、懲罰他們,還因為——不想讓她知道,有人因為她而更加看不起二連,那些人只因為她的性別,就對她有了固有的排斥。
從某個角度來說,是為了保護她、為她好。
儘管,她並不需要。
牧齊軒聽完後,沉默良久。
最後,他有些感慨道:「你這個二連,確實沒白帶。」
牧齊軒在軍營呆的時間,比墨上筠要多幾年,在常規部隊見過的事,也要比她多一些。
他們那裡有女隊,人稱海上霸王花,能力、性格、手段,無論比什麼,都不一定會比男兵要差。
但是,男女之間,存在著一定的體能差距,很多人也存留著固有的印象,或者說不是存心的,但下意識會對女兵產生偏見……
眼下大環境如此。
或者說,暫時沒法改變這種現狀,而觀念正在慢慢改變,可想要徹底接受也為難,於是女兵還是陷入兩難境地。
不過——
墨上筠接手二連才一個月的時間,就能讓二連如此偏心、維護她,足以證明墨上筠訓練的確實不錯。
「還行。」
墨上筠偏著頭,看向操場的方向,頗為閒散道。
「這件事,你想怎麼解決?」牧齊軒問。
「這個……」墨上筠眉頭一挑,並沒有直說的意思。
牧齊軒一頓,瞭然地笑了笑,「看來你不是來求助的。」
對此,也不意外。
墨上筠不是會被情緒影響的人。
「嗯。」墨上筠應聲。
「那你想問什麼?」
「我們連輸定了,」墨上筠淡淡說著,話鋒一轉,便請教道,「全連氣氛低迷,怎麼搞?」
「輸定了……」牧齊軒一時哭笑不得,「聽動靜,結果還沒出來吧,你就對你的連隊一點信心都沒有?」
墨上筠搖頭,「這個,真沒有。」
二連能贏,絕對沒可能。
沒組織沒規劃沒計策,就跟一幫陰險的不像話的人斗……只有輸的份。
想了想,牧齊軒提議道:「你就裝不知道,由著他們。」
「就這樣?」
難得虛心請教的墨上筠,有點兒小驚訝。
「不然呢?」牧齊軒反問一句,繼而慢條斯理道,「你平時在二連,沒少欺負他們吧?這一次,你就表現得懊惱一點兒,讓他們覺得自己贏了一次,能咋了?如果你不知道,他們心裡也能舒坦點兒,沒準還會花心思繼續瞞你呢,換句話說,能轉移注意力。」
墨上筠沉默下來,在心裡衡量了一下,半響才道,「這犧牲有點大,我再考慮考慮。」
「……」
牧齊軒無語凝噎。
這丫頭!
就認一次輸、裝一次傻而已,還成犧牲了?
墨上筠摸了摸下巴。
計劃中,本來也沒打斷揭穿,但讓她在二連面前「裝傻」,還是有點困難的。
拉不下這個臉。
所以,牧齊軒的提議,對她來說,沒有可採納的可能性。
當然,話不能明著說。
墨上筠思量了下,適時轉移話題,把後面的計劃大概跟牧齊軒說了一下。
也沒有徵求牧齊軒意見的意思,純粹是跟他說一說,讓他了解一下情況,以免導師問起來,牧齊軒不好幫她說話。
「……」
聽完她的計劃,牧齊軒沉默了。
他甚至有點慶幸,墨上筠沒被分配到他們這兒來,不然,麻煩一點兒不小。
「醜話說在前頭。」牧齊軒慢慢道。
「你說。」墨上筠從善如流地接過話。
牧齊軒直言道:「導師那邊,你得想點辦法。」
他倒是沒問題。
仔細一想,墨上筠的決定,完全可以理解。
一個連隊,為了自尊和顏面,把一種偏見端到明面上來……
攤開來講,還死不認錯,確實不大好看。
這樣根深蒂固的偏見,單純的講道理是不管用的,倒不如響亮的一個巴掌來的實在。
倘若是牧齊軒,沒準也會考慮這種方案的可能性。
一個連隊需要凝聚力,這一次二連的失敗,將會給他們造成不小的打擊。而,想讓他們儘快振作起來,墨上筠的法子最為有效。
但,導師那邊——
不大好交代。
導師對墨上筠一直有所關注,加上了解墨上筠的性格,總是擔心她會惹出什麼亂子來。
眼下,墨上筠要做的事,儼然就一「大亂子」。
不好生處理,導師絕對會發飆。
墨上筠眯起眼,「放心,哄他的理由我已經想好了。」
微微一頓,牧齊軒笑問:「答應當集訓教官了?」
「聰明。」
墨上筠唇角勾笑。
視線透過交雜的樹葉,將操場上的「交戰」掃了兩眼,估摸著結果也快出來了,墨上筠沒打算在原地久留。
兩條腿晃下來,墨上筠往下一躍,直接跳下了樹。
操場上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圈內僅剩的三個人身上。
於是,誰也沒有發現,相距操場不遠的地方,有一抹身影,正悄無聲息的離開。
*
墨上筠離開不到兩分鐘。
最後一個堅守在圈內的黎涼,被三連的兩個人給推出了圈內。
圈外,那一聲聲撕心裂肺地喊著「加油」的二連戰士們,一瞬間紅了眼圈。
剛剛還明顯可見的士氣、激情,轉瞬間,化為虛無、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接一個的,沉默下來。
取而代之的——
三連徹底地沸騰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