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漫長而看不見邊際的夢。
夢裡什麼也沒有,入目滿是空無寂寥,不知該去何處落在何方,整個人都像是在空中飄著,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可每當她想動一動的時候,就會被手腕上異常沉重的分量狠狠地墜下去,來來回回數次,渾噩中的蘇沅徹底沒了耐性,索性放縱著自己被那股無法忽略的沉重壓下去,從虛無的漂浮感中撿起幾分清醒,陷入了有口難言的痛苦當中。
難受。
仿佛是置身於火爐之中,哪兒哪兒都難受。
這種前所未有的難受促使著蘇沅沒辦法再接著睡下去,不得不掙扎著掀起沉甸甸的眼皮,散亂的視線重新聚攏,看清死死抓著自己手腕的大手,她可算是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覺得手上掛著什麼很重很重還怎麼都掙脫不開的東西。 ✤
林明晰的五指跟鐵鉗子似的拽著她,也不知道到底抓了多久,光是這麼粗粗一打量,就能輕易看出手腕上多了一圈礙眼的紅痕。
是被抓出來的。
林明晰趴在床邊睡著了。
可哪怕是在睡夢中也能明顯感受到他的不安穩。
看到他縮緊的眉心,蘇沅說不出什麼滋味地輕輕一嘆,正想轉頭看看有沒有別人在時,門外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跟著來人推門而入,剛模模糊糊趴下去的林明晰宛如觸電瞬間坐了起來,兩眼清明地轉頭看去。
進來的人是南歌離。
過去的這兩天林明晰一直守著蘇沅,故而南歌離進屋的第一反應就是說「你這麼守著不行,你……」
南歌離說著往前走了幾步,看到蘇沅睜開的眼猛地一頓,紅著眼難以置信地說「沅沅你醒了?!」
林明晰聞言猝然轉頭,正好對上了蘇沅隱隱含著笑意和歉疚的雙眼。
蘇沅一覺睡醒就是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可一看南歌離和林明晰熬得通紅的雙眼,用腳指頭想她也知道自己突然暈倒給這兩人帶來了多大的衝擊。
自己雙眼一閉就什麼都不管了,冷不丁聽到這事兒的人心裡滋味肯定不好受。
恍惚的剎那蘇沅就在心裡做好了自我檢討,正想撐著坐起來說幾句好聽的稍微緩和下緊張的氣氛時,呆滯了半天的林明晰突然動了。
他用力扶住蘇沅的肩,繃著嗓子說「不能起來。」
蘇沅被強行摁在床上,茫然地眨了眨眼。
「為什麼不能起來?」
雖然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蘇沅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挺足的,再躺下去只怕是骨頭都要軟了。
林明晰還沒來得及說話,南歌離就惱得瞪起了眼。
她一想到王太醫跟自己說的就一陣來氣,盯著蘇沅沒好氣地說「你還好意思問!」
南歌離難得怒得如此直接,蘇沅毫無徵兆地被嗷了一嗓子表情更懵了些,下意識地抓住林明晰的手不敢動。
林明晰無奈又自責地扶著她躺好,給她掖好被子,沙啞道「沅沅。」
「你有身孕了。」
自蘇沅陷入昏睡,林明晰就再沒怎麼開口說話。
一開口沙啞得近乎刺耳的聲調就把蘇沅刺得哆嗦了一下,以至於她都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林明晰這話是什麼意思。
見她還懵著沒能回神,南歌離直接被氣笑了,上前一把拽開護著蘇沅的林明晰,氣得渾身發抖地用手指頭戳了戳蘇沅的腦門,咬牙說「你這丫頭讓我說你什麼好?」
「你自己是生養過修然的,都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娘了,還是一點兒也不著調!懷著孩子的人是能那麼折騰的嗎?」
「差點就出了大事兒了你知道嗎?!」
有孕前三月本就是要好生養著的時候,萬萬大意不得。
蘇沅倒好,上躥下跳的來回蹦一點兒沒覺著自己金貴就罷了,還跟人動了手,動完手也沒能好好休息,直接就趕著到宮裡來跪了一整日!
南歌離一想起太醫說的話就止不住的後怕,哪怕明知這一連串的事兒怪不到蘇沅的身上,還是忍不住說「你要是早些發現自己有身孕了,哪兒會弄出這麼多事兒?」
「平日就總是跟你說,萬事不可太逞強,你那要強的性子有時也總得稍微放一放,不管我說什麼你都當耳旁風不往心裡去,這回但凡不是菩薩保佑,別說是孩子,就算是你也一隻腳都跨了鬼門關了!」
南歌離實在是怒得厲害,連珠炮似的一連串話從嘴裡蹦出來,完全沒有給蘇沅反應的機會。
等她從南歌離的話中拼湊出自己遺漏的重要信息,整個人都麻爪了。
怎麼睡一覺起來還多了個意想不到的孩子?
她哆哆嗦嗦地咽了咽口水,後怕地往被子裡縮了縮腦袋,悶著嗓子說「那……」
「那現在怎麼樣了?」
她確定自己是從鬼門關回來了。
可孩子呢?
蘇沅回想起這段時間自己做過的事兒,突然有點不敢問。
南歌離一心想讓她長個教訓板著臉不說話。
蘇沅求救地看向林明晰,揪著他的袖子輕輕地扯了扯。
林明晰見了她閃躲的眼神心口微窒,伸手把她睡亂了的長髮輕輕順了順,低聲說「你和孩子都沒事兒。」
「別怕。」
蘇沅暈倒那日的情形的確是不太好,王太醫所說的話也並非是危言聳聽。
萬幸皇上知情後,讓人送來了一支有價無市的千年紫參。
那紫參是番邦進獻之物,也是皇室的珍藏,據說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是絕對的寶物。
有了奇珍吊著氣,再加上太醫院的聖手輪番診治,才險而又險地讓蘇沅和腹中的孩兒都得以保全。
蘇沅是官眷,哪怕是情況特殊,也不可長久在宮中久留。
確保孩子和大人都無礙後,就由皇上的人親自護送著回到了林府休養,林明晰也因此得了赦假,在家裡陪著蘇沅。
林明晰沒細說詳情,說起蘇沅昏睡兩日的事兒也只是一語帶過。
可輕描淡寫間充斥著的,全是說不出的後怕和惶然。
真的是太險了。
有了林修然後,林明晰自認知足,也沒再期待過有下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來得屬實讓人意外,也打了蘇沅和林明晰一個措手不及。
一想到過去兩日經歷的煎熬,還有蘇沅遭受的罪,林明晰的眉眼間就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說來是蘇沅大意了。
可他最大的錯處還是在他。
要不是他……
林明晰唇角拉緊勉強露出幾分笑色,輕輕摸了摸蘇沅的頭髮,說「太醫說為穩妥起見,最近一個月最好是不要下床走動,儘量臥床休息,你好好躺著就是。」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去讓人去廚房給你做。」
他竭力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平靜,可蘇沅還是從中看出了許多他沒能及時藏好的情緒。
她沒直接回答林明晰的話,反而是隔著被子輕輕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眨巴著眼小聲說「咱們又有孩子了?」
林明晰愣了下,牽著嘴角點頭。
「嗯。」
蘇沅一下就笑開了。
她彎著眼尾說「真好。」
她絲毫不提自己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遭的罪,也不說沒有任何人能為自己分擔的難受,笑得眉眼彎彎。
「林明晰,咱們又有孩子了。」
「林修然就要當哥哥了。」
林明晰低頭對上她俱是笑意的雙眼,沉默良久後輕聲說「對。」
「修然要當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