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出路

  周婭能想到的,蘇沅自然也能想到。

  她比周婭更清楚宮中的規矩,也知道福公公的身份尷尬,有諸多身不由己之處。

  在此之前她或許對此沒有任何辦法。

  畢竟皇家腳邊的奴婢,不是誰都能打主意的。

  可有了懷北一戰的功勞,她或許就能有一點兒辦法。

  她目光複雜地看著福公公缺失的胳膊,輕聲說「周婭她們跟我說了很多,之前的事兒,不少都是虧了你們。」

  「多謝。」

  蘇沅這聲謝謝說得真心實意。

  畢竟福公公是宮中出來的人,跟懷北沒半點干係。

  當時那種情況,他們就算是扭頭就走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可他們留了下來。

  最亂的時候他們沒走,如今亂子平了,所有活著的人都在悲痛之後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唯獨這些留下來的人,卻為此失去了自己唯一的退路。

  他們生來不可往前,死後也難以退後。

  被生生卡在這生死不得自有的夾縫當中,進退再難兩全。

  福公公沒想到蘇沅會跟自己說這個,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苦澀道「夫人何必客氣。」

  「生死各安天命,左右都到了這一步了,怨不得誰。」

  蘇沅說不出什麼滋味地笑了笑,說「那你往後可有其他打算?」

  福公公很是坦然地搖頭,啞聲說「回皇城復命,然後……」

  「再說吧。」

  皇城註定是留不下了,至於活著的時候還能去哪兒,那不好說。

  可死了以後亂葬崗總能算是個去處。

  聽出他話中不加掩飾的頹然,蘇沅抿了抿唇,低聲說「那你可願跟著我?」

  福公公???

  他大驚之下甚至忘了掩飾自己的真實反應,也忘了多年來深刻在骨子裡的低謹,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向蘇沅的臉。

  蘇沅平直地注視著他的雙眼,笑道「你們來的這些人各有損傷,除去不幸戰亡的那幾個,現在還活著六人,這六人中以你的傷勢最重,還有一個瘸了腿,一個毀了臉,剩下的幾個手腳完整,倒是也可重回御前伺候,可受了傷的這三個哪怕是回到皇城,大約也沒了別的出路。」

  「你若是不嫌棄的話,我給你指一條出路如何?」

  蘇沅暗中執掌天機所,手裡可謂是什麼人都有。

  魚龍混雜群雄獻藝,她心裡本來就沒什麼身份尊卑高低卑下之分。

  也沒有傳統世俗的偏見。

  這些出自內宮之中的人或許在旁人眼中是不堪之物,可在她看來,倒是比很多自詡英雄的玩意兒強上許多。

  起碼……

  這些人還有最基本的良心。

  福公公不知道天機所的存在,也不知道蘇沅手裡鋪著多大的攤子。

  可他知道蘇沅的身份,以及她背後的仰仗。

  旁人不敢收留他,可蘇沅就不一定了。

  他多年磨鍊出來的鎮定幾乎在這一剎那間悉數潰散,整個人都因為緊張激動而開始發抖。

  他乾巴巴地咽了咽口水,小聲說「夫人,您說的,是真的?」

  「您真的願意收留我們?」

  「可是我們……」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

  蘇沅擺手打斷他的話,笑道「你們是內宮侍者,按律生死都是不得出皇城半步的,可特事特辦,其實也不是沒有轉圜之法。」

  「你們若是願意留下跟著我,我可設法向皇上陳情原委,將你們留下。」

  「你們都是在皇城中待久了的,大約也習慣不了別處,索性就一道跟著我回去,日後留在盛京城中幫我做事兒就可,你覺得如何?」

  在此之前蘇沅大約還沒有說這話的底氣。

  畢竟跟皇上討人,要的還是皇上跟前的內侍,這不識趣的行為屬實有點兒過分作死的嫌疑。

  可現在她好歹也算是立了功的,加官進爵沒她的份兒,別的金銀賞賜之物她的興趣也不大。

  皇上不看功勞看苦勞,總不至於連這幾個自己沒法再接著用的人也不肯賞給她。

  這些出自內宮深處的人知道皇家太多秘辛,留在別處大約不會讓人真的放心。

  乾脆把人留在盛京城中,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著,不作妖不搞鬼,蘇沅也不介意給安分的人一個善終。

  蘇沅既然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足以看出決心和把握。

  福公公不是不識趣的,也不是不想活的。

  面對遞到了眼前的救命稻草,他沒有不抓住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中哽咽,對著蘇沅鄭重其事地跪了下去,顫聲說「多謝夫人大恩!」

  「我等往後定當誓死跟隨,若辜負您此番用心,定當是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死後也……」

  「好了好了。」

  蘇沅頭疼地打斷他的宣誓,好笑得不行。

  「好好的說著話,跪什麼跪?」

  「我身邊沒這麼大的規矩,只要安安分分的,虧待不了你們。」

  「你的傷還沒好,這段時間不必跟著忙前跑後地來回動,回去好生歇著,一路回盛京少不得折騰,可不管是什麼,總得先把傷養好了再說。」

  福公公本以為自己這輩子算是徹底走到了絕路,不成想還能有這樣的轉機,激動之下恨不得對蘇沅當場就肝腦塗地,最後是被蘇沅直接轟走的,可就算是這樣,臉上的笑也一直沒落下去。

  打發走了福公公,蘇沅又叫來了楊成。

  按皇上的旨意,他們其實早些時候就該走的。

  一直耽擱到現在是不得已,如今馬上就到了要走的時候,她有很多放心不下的事兒,都必須一一安排。

  書院地處位置偏,之前的戰亂雖是嚇人,可戰火到底是沒來得及蔓延到書院,故而不幸之下的萬幸,書院竟是受損最輕的,被提前送到書院中大大小小的孩子也沒受到什麼傷害,如今都還是好好的。

  楊成經此一事,看起來比之前更穩重了些。

  他知道蘇沅最擔心的是什麼,進門不等蘇沅開口,就把自己事先擬定的冊子雙手呈到了蘇沅的眼前。

  這是一份關於書院接下來五年內的規劃。

  從書院的日常開支,到孩子們學成後可能的去處,楊成都一一列了個詳細分明,讓蘇沅一眼就能看出個大概。

  蘇沅來回把那薄薄的冊子翻了三遍,末了曲起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說「城內受損嚴重,送了孩子去書院的人家只怕一時半會兒也緩不過氣,束脩什麼的往後就都不收了。」

  「我會每年讓人準時把銀子送來,你可根據實際情況進行分配,花多少我無所謂,可花在何處,必須有個詳細的記錄,我時不時的會找人查帳,對此你可有意見?」

  她雖是信得過楊成,可再信得過的人,也必須在頭上戴一個緊箍咒。

  否則天長路遠的,她也照看不到,長此以往說不定會出什麼意想不到的岔子。

  楊成聞言非但沒有任何意見,甚至還露出了個如釋重負的輕鬆之色。

  蘇沅這麼說,就意味著她哪怕是回了盛京,也不會撒手不管。

  這對於楊成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他怎會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