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周婭的話是禁不起細想推敲的。
畢竟不能真的嚇著蘇沅,又要把藉機把蘇沅哄得主動入家門,這其中的分寸很難拿捏精準。
她緊張之下說的話也錯漏百出,只要蘇沅稍微冷靜些仔細一想,就能輕易察覺出其中的不對之處。
然而蘇沅顧不得多想。
甚至一刻也不願耽擱。
她火急火燎地衝進家門,結果一推門就看到林明晰好端端地坐在圈椅上,往前沖的腳在半空中狠狠一滯,臉色不太好地把腳收回來轉身就要走。
林明晰等她回來等得腦袋都大了一圈,見狀立馬站了起來,張開的嘴還沒蹦出合適的話,就因為動作太快拉扯到背上的傷口疼得吸了一口涼氣,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難看了許多,額角甚至還滲出了細碎的冷汗。
蘇沅聞聲後脊猛地一頓,想也不想就折身沖了回來。
她一把抓住林明晰的手,被他額角的碎汗刺痛眼底,從牙縫中擠出的聲音繃得死緊。
「作死還上癮了是吧?」
「林明晰,你就這麼嫌自己命大?!」
林明晰被她含怒的話砸得膝蓋一彎,卻不願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順勢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把人往自己的跟前了近一步,低頭看著蘇沅泛紅的眼眶,聲調柔成了一江春水。
他輕輕地叫「沅沅。」
蘇沅狼狽地轉頭不去看他,動作強硬,手卻一直小心地扶著林明晰。
林明晰倒是也不氣餒,求饒似的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小聲說「我背上疼得厲害,只怕是站不住,咱們進屋去坐下說好不好?」
蘇沅梗著脖子不言聲,林明晰低頭親熱地用額頭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輕聲說「沅沅,好不好?」
「沅沅?」
「我……」
「閉嘴!」
蘇沅暴躁地打斷他的話,扶著他邁開了腳,出口的話還是硬邦邦的。
「行啊林大人,現在不光是作得一手好死,還學會串通周婭撒謊騙我了。」
「我之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還有這份本事?還是說我之前都小瞧你了?」
林明晰自知目的不純,被數落了也不介意,只是脾氣很好的勾唇笑笑。
等進屋坐下,不等蘇沅拔腿,他就拽住蘇沅的手腕把強行拉到自己的身邊坐下。
「我現在勉強能站會兒走幾步,但還是沒什麼力氣。」
「你別跑,我追不上你。」
他哪怕是示弱也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渾身的傷都是雲淡風輕不值多提的小事兒。
蘇沅聽了卻像是被人強行撬開嘴往裡頭塞了一塊冰冷的石頭,在心口墜得她渾身上下的骨頭都生生泛著疼。
她死死地咬著牙不肯答言,就連側臉繃出來的線都是冷而生硬的。
林明晰見她沒再掙扎的意思,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也沒多廢話,乾脆利落地把貼身放著的家書拿了出來,把頭抵在蘇沅的肩窩上,拉著她的手把書信打開,靠著她的肩輕聲說「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只是你都不回家,我也不能出門,心裡實在是想你想得慌,這才想了個昏招兒。」
「你要是生氣了,打我一頓出氣好不好?」
「想怎麼打都行,我保證不多說一個字。」
蘇沅不知被這話中的哪個字眼刺激到了,磨著牙轉頭橫了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說「怎麼,現在挨打還挨出心得了?」
「覺得自己金剛不壞,怎麼打都不會死?」
蘇沅實在是惱得厲害,出口的話字字都帶刺,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經受的焦灼和恐懼都化作言語,一字一句全都悉數刺到林明晰的心底才能撒氣。
林明晰微怔一瞬哭笑不得地勾了勾唇,苦笑道「差點連命都沒了,如何談得上心得?」
「沅沅,我只是不想你生氣。」
「我為何要生氣?你……」
「沅沅。」
林明晰微微低頭在蘇沅倔得讓人頭疼的嘴上輕輕點了一下,見她睫羽猛顫眸色愈發柔和,嗓音柔得仿佛是浸了膩人的蜜,無聲無息間就揮散了空氣中殘存的劍拔弩張。
他說「我答應過你,不管怎麼樣都會駐守後方,絕不會拿自己上前去冒險,一定好好的等你回來。」
「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我沒做到答應你的事兒,你生氣也無可厚非。」
「可是沅沅,生氣可以,不回家不理我不行。」
一貫清冷孤傲的林大人此時像是變了一個人,沒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眼角眉梢滿溢而出的都是無法言說的清淺柔和。
「你知道嗎?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但是想想你,突然就怎麼都捨不得死了。」
「哪怕是差點死了,可我還是想活著。」
想活著等蘇沅回來,想跟蘇沅一起回家。
想一起把他們的孩兒養大,看著那個融合了彼此血脈的小傢伙成人成才。
想一直牽著蘇沅的手往前走,走過少年夫妻,歷經無常世事,最後看著對方變得白髮蒼蒼,親眼看著對方年華老去,在歲月的盡頭細細回想過往之事,最後再在無數的回憶中安然地閉上眼。
他還沒看到的太多,沒說的太多,沒做到的也太多。
他捨不得死。
蘇沅強繃出一張無動於衷的臉,卻還是在林明晰含笑的話聲中情緒逐漸失控。
察覺到她的顫抖,林明晰幾乎是聽不清地嘆了一聲,張開雙臂輕輕地把她攏在了懷裡。
「沅沅,你要打要罵都可以,想怎麼罰我也都行,但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那麼想你,你怎麼能不理我?」
「沅沅……」
感覺到不斷落在自己臉側的輕吻,蘇沅壓抑許久的眼淚終於在崩潰的理智前奪眶而出。
其實她心裡知道,那種情形下林明晰別無選擇。
可她實在是被嚇壞了。
哪怕是林明晰醒了,那種如附骨之蛆的恐懼也不曾真的消散。
她心裡殘存著對自己的遷怒,對別人的怨恨,以及對恐懼無能為力的退縮,她找不到更好的途徑來發泄這種極端且無用的情緒,只能是一股腦全都扔到林明晰的身上,試圖藉此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多強硬的做派在林明晰的溫聲軟語前都成了不堪一擊的潰爛磚瓦。
這人輕而易舉就能引動她的心緒。
從前是,現在更是。
她緊緊地閉著眼任由眼淚肆意落下,發抖的手卻忍不住抱住了林明晰的腰。
是溫的。
會動的。
多好啊……
歷經無數生死之後,這個人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