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堅持一萬人足矣,楊副將不得不領著一萬兵士上前列陣。
按往常的規律,前方副將領兵時,顧雲是不會帶著大軍在不遠處跟著的,只要在後頭的主帳中等消息就行。
可今日出人意料的,他竟然親自帶了五萬兵士在後緊隨,距楊副將所行不足一里。
這樣短的距離,人跑起來尚且要不了三百步,若是快馬疾馳,幾乎是轉眼的功夫就能追上去。
大鬍子看著逐漸朝著城門方向逼近的楊海,忍不住說「將軍,懷北防守雖是孱弱,可也並非是探手可取之物,楊副將帶一萬兵卒步行攻城,只怕是……」
「怕什麼?」
顧雲笑笑打斷他的遲疑,輕描淡寫地說「楊海跟了我八年,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
「就這樣的小事兒,難不住他的。」
他說著面上笑意深了幾分,輕聲說「再者說咱們不是在這裡看著的嗎?」
「一旦有任何差池,咱們就可揮兵馳援,絕對損不了他分毫,你只管放心就是。」
大鬍子強撐笑意沒再多說,手卻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腰間的刀。
他和楊海原本的打算是同時請戰,以五萬兵士攻城,最好是能拖上兩日,趁著顧雲不在,設法與城內的人取得聯繫,然後再直接帶著這些兵入駐懷北。
可眼下顧雲突然一改作風,不但親臨陣地,甚至還執意把楊海能帶走的人削了大頭。
顧雲在此看著,不用費什麼力氣就能看清楊海在前的動作。
想趁機獲得城內之人的信任,幾乎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兒。
而楊海所行一旦讓顧雲察覺到不對,他就可從此處直接帶兵追上去。
顧雲手中持兵的數量是楊海的數倍,眼前城門不開,身後追兵無數。
楊海他……
大鬍子忍著心焦定睛看去,一顆心在胸腔里撞得讓他的眼前都不由自主地開始泛黑。
被無數雙來自內外的眼睛同時看著,騎馬走在前方的楊海心裡倒是前所未有的鎮定。
顧雲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麼。
他是故意的。
如果自己與城內的人有勾結,在城門大開讓自己帶兵進入之時,顧雲就可趁機揮兵趁亂而入。
他帶著的人穿著打扮與顧雲手中大軍無異,城內的人是不可能分得清的。
一旦大軍亂入,懷北城破或許都用不了半日的功夫。
在來的路上,楊海懊惱自己沒能想到辦法與城內的人取得聯繫,可到了此時,他卻是無比慶幸。
還好他沒來得及。
否則今日之後,他就是個罪無可赦的罪人。
他捏著韁繩的手指不斷顫抖,深吸一口氣在距城門不足五十步之處揮手示意大軍停下,仰頭看向城牆之上的人。
城牆上,林明晰自上而下看著不遠處密密麻麻的人影,表情平淡之餘甚至還有些說不出的木然。
忐忑了許久,這一日終於還是到了。
周安面沉如水地看著城牆下的人,低聲說「大人,咱們的人都已經在城牆上準備好了,一旦他們開始攻城,咱們就從上往下扔灌了火油的罈子,再由準頭好的人射箭把罈子穿破。」
灌滿了火油的罈子被點炸,對幾十萬大軍而言或許算不得什麼。
可就眼下的這點兒人來說,製造點兒恐慌是足夠的。
林明晰沉沉地閉了閉眼,沙啞著嗓子說「好。」
「去準備吧。」
「是!」
周安殺氣騰騰地轉身而去,林明晰低頭的瞬間,恰好與仰頭的楊海對視。
楊海勾唇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安撫似的拍了拍被城牆上散發出的味道刺激得有些焦躁的馬兒,笑道「這位可是林大人?」
林明晰微怔一瞬,含笑說「正是。」
「久聞林大人文采卓絕,不曾想大人竟是能投筆從戎的果敢之才,今日得見懷北氣象,我才知所聞並非謠傳,林大人這個懷北父母官,當得確實是盡心了。」
林明晰頭一次直面戰場,也不知以往的都是些什麼流程。
不過楊海願意說廢話,他也樂見其成。
畢竟對懷北而言,當然是能多拖一刻有一刻的好處。
他自嘲一笑,唏噓道「這位將軍過贊了。」
「本官只是盡其本分罷了,若非突生意外,一個書生怎會棄筆執甲?」
「走到這一步,不都是人心作怪嗎?」
楊海聽到這話,深以為然地嘖了一聲,笑得愈發肆意。
「是啊。」
「人心作怪,才引得戰亂不休。」
「你說這世上要是沒有那麼多貪心不足的人該有多好?」
身為一個叛軍之將,楊海這話說得讓林明晰一時間竟是不知該怎麼接。
他愣愣地看著楊海忘了言語,下一瞬就聽到他說「對了,今日之後恐怕與大人就再無相見之時了。」
「我叫楊海,不是什麼將軍,只是個無名小卒,倒是也不值一提。」
「楊海有自知之明,不是什麼能耐人,今日斗膽為大人掠陣在前,能多守這淨土一刻,就算不枉我在中原活了一遭了。」
「兄弟們!」
「列陣!」
他話音落,馬兒揚蹄嘶鳴出聲,手中長槍突然轉向。
跟在他身後的一萬兵士同聲齊轉,化整為零分散成長線圍著城門之處即刻散開,盾甲明刃逆著扎人的風,毫不猶豫地指向來時的地方。
變故來得又快又突然。
除了早有預料的顧雲和大鬍子外,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在這一瞬間陷入了不可說的茫然之中。
楊海手持長槍指向顧雲,大笑之下字字決然。
「顧雲,你甘作賣國狗,那是你自己骨子裡下賤,不是人人都願與你如此的。」
「我今日自知攔不住你,也改不了大局,可是……」
「但凡我們之中有一人在,你就休想帶著塞外那些畜生越過此處半步!」
他這一聲喊夾雜著內力,只要是耳不聾的,幾乎都逆著風聽了個一清二楚。
大鬍子死死地咬住牙關抓緊了手中刀鞘,被顧雲強行留下的兵士中也起了不一樣的呼聲。
顧雲意味不明地看了周遭一眼,要笑不笑地說「好哇。」
「楊海反了。」
「你們還有誰想跟他一樣?」
他面上帶笑,可落在大鬍子身上的視線卻充斥著說不出的陰沉。
大鬍子作勢想解釋,可靠近的瞬間腰間刀刃破出的冷光乍然間就撕裂了虛偽的平靜。
他一擊不得,並不戀戰,手腕翻轉,刀鋒立即以一種凌厲不可擋之勢砍向顧雲的戰馬。
刀刃見血戰馬吃痛開始劇烈掙扎,顧雲身邊亂成一團的時候,大鬍子趁亂奪出,頭也不回地朝著楊海的方向奔去的同時,不管不顧地扯著嗓子大吼「顧雲我反你大爺!」
「你個狗東西才是賣國賊!」
「就你這樣的貨色,給老子提鞋舔腳都不配!」
大鬍子縱馬在前,手持一柄彎刀,鋒銳異常。
彎刀所過之處猶如滿月,以一種勢不可當的氣勢衝到了楊海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站。
受他所召的兵士或騎馬,或是靠著雙腳狂奔,竟是在一時宛如潮水般朝著城牆的方向奔涌而來。
顧雲先前為鉗制楊海把距離拉得過近,以至於這些人在混亂中撒丫子跑了沒多久就到了城牆跟下,自發自覺地握緊了手中兵刃對準了懷北以外的地方。
城牆上的眾人已經被下頭這一番狗咬狗的戲碼震得忘了反應。
不等林明晰回神,楊海就背對著他高舉起手中長槍,嘶聲說「北地英靈不散,邊塞將魂不熄!」
「我等今朝自請為懷北駐軍,守此城,駐此牆。」
「守懷北!驅外寇!」
「死生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