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帶著人挖下的坑成了一時的阻礙,可不能永遠地把敵人阻擋在外。
顧雲大軍日日逼近前方,三日後,站在懷北的城牆上方,甚至能隱隱看到不遠處在風中張揚而起的軍旗。
旗面上寫了個大大的顧字。
顧雲許是打心眼裡就沒把懷北這破地方當做回事兒,在距城十里之處命人安營紮寨,一時也猜不出接下來的動向。
可是敵軍來襲的緊張感還是迅速席捲了懷北內外,不管是在城內負責做飯燒水的婦孺老幼,還是自願上前當了兵士的男人,心裡的弦都繃到了要斷不斷的極致。
林明晰站在城牆上遙望著在風中飄揚的顧字大旗,下頜緩緩收緊。 ❅
敵軍已至,戰火將起。
可是……
這麼久了,蘇沅始終無半點消息。
忙著的時候林明晰腦中全是空白,可一旦片刻停歇,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蘇沅。
只是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與他不熟的人也察覺不到分毫。
周安剛去檢查了一遍城牆的防守,走過來看到林明晰失神,湊近後忍不住說「大人可是在擔心夫人?」
蘇沅去了何處別人猜不到,周安卻有些可猜的苗頭。
他極力做出一副樂觀的神色,咧嘴笑著說「大人放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順利找到援軍帶回來的。」
林明晰聽到這話非但沒感到半分寬慰,眉眼間甚至還多了些許苦澀。
他望著遠處的軍旗苦笑道「我不怕她不來。」
「就怕她一定要來。」
懷北的戰局會變成什麼樣,他們這些臨時拉湊起來的隊伍能撐到何時誰也不知道。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接下來的每一刻都不會讓人感到輕鬆。
這種情況下,林明晰其實是不希望蘇沅來的。
遠遠地離開懷北,遠遠地離開此處,避開所有的風險所有潛在的危機,蘇沅一定能保安全。
他不盼著蘇沅歷艱辛越萬苦,最後仍要回來。
只求著蘇沅能在此刻自私些,再自私一點,最好是直接頭也不回地離去。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堅信,蘇沅是安全的。
周安粗枝大葉,沒通情根不懂情愛,可還是從林明晰的話中捕捉到了很多不曾宣之於口的不安。
不管什麼時候,林明晰總是表現得格外鎮定,好像無論發生什麼事兒,他都能伸手把塌下來的天撐起,是懷北城中所有的人心中堅不可摧無所不能的磐石。
可在說起蘇沅的這一瞬,周安卻從這一絲壓抑不住的不安中意識到,林明晰說到底也只是個普通人。
凡人生來長了血肉,他又怎會不畏不怕?
只是他的恐懼不是自己,是掛在心尖上的那一個人。
周安躊躇半晌,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句算不得安慰的話。
「不管來不來,夫人一定都會平安的。」
林明晰有些勉強地牽著嘴角露出個笑,嘆聲說「是啊。」
「她一定會平安的。」
無論如何,一定要平安。
林明晰不信神佛不信道,在生死逼近的這一刻卻不自覺寄希望於神明,希望漫天神佛能保蘇沅順遂。
然而大概是他臨時抱佛腳,信仰來得不虔誠,被祝禱庇佑的蘇沅此時實在是算不得平安。
鬼沙坑天險之地的名頭名副其實,步步危機。
蘇沅等人自入了鬼沙坑的範圍後就反覆在生死線上打滾,最後從中走出去的,只有三個。
一路行程匆匆,蘇沅還沒來得及記下那兩人的名字,他們就被永遠地留在了這危機四伏的不毛之地。
可誰也顧不上傷懷。
風沙不歇,人也不能停。
天旭和天雨一個斷了胳膊,一個在沙地里滾得滿身滿臉都是血口,衣衫破爛潰爛的傷口全都裹滿了泥沙,狼狽得看不出個活人樣兒,這副尊榮不等咽氣直接扔到亂葬崗大約也沒什麼違和之處。
蘇沅全程被他們用命護著,雖是沒傷到什麼要命之處,可身上的狼狽不比誰少。
等靠著雙腳走到北地大營的防線時,直接就被看守的兵卒當成了來要飯的乞丐。
持刀站著的兵卒嫌棄地擺了擺手,說「去去去,去別的地兒要飯。」
「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兩日前被陷入一個巨大的流沙坑時,為了保命他們身上僅剩的水和乾糧全都棄在了無邊的沙地里。
不吃不喝熬著走到此處,不管是蘇沅還是天雨天旭,都已經成了強弩之末。
蘇沅耳邊殘餘著沙坑之中殘忍呼嘯的風聲,嗡嗡之下幾乎聽不清那人說的是什麼。
她死死地咬著舌尖逼著自己保持清醒,抓緊手中撿來的棍子,開嗓時嗓音啞得能刺人耳膜。
「你……」
「你們的將軍在……在哪兒?」
「我有急事兒,要……要尋你們將軍。」
她頭髮散,身上髒。
手上臉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細口子,還都沾滿了泥沙。
這副樣子說有急事,還直接要找主事的將軍,在兵卒看來就跟唱大戲的戲子說自己要上戰場一般滑稽。
兵卒想也不想地就啐了一口,譏諷道「都說了這裡不是要飯的地方。」
「你們別在這裡礙事,趕緊滾!」
「你……」
「怎麼回事兒?」
不遠處響起一道男聲,聲落的同時出聲的男子闊步行來,皺眉看著蘇沅三人,無奈道「瞧他們這樣不知走了多久,你何必為難人?」
「去打些水再拿些吃食給他們。」
來人似乎身份不低,話說完剛剛還趾高氣揚的小兵立馬就縮著脖子說好,生怕挨罵似的抓著腰上的刀跑得飛快。
那人站在幾步之前,見蘇沅扭頭看去順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大石頭,說「軍營之中外人不可擅入,你們去那裡等等,等……」
男聲穩重,表情也很淡然。
可在看清蘇沅散發下的臉時,聲音突然就變了個尖銳的調。
就像是一隻懶洋洋的老貓突然被人踩中了尾巴。
「沅沅?!」
蘇沅被這一聲呼震得脊背猛顫,混雜的腦子也頓時清醒了許多。
她還沒看清叫自己的人是誰,就被男子衝過來扶住了胳膊。
「你怎麼會在這兒?」
「出什麼事兒了?林明晰呢!他怎麼會讓你一個人來這裡?!」
男子怒氣來得驚人,一連串的問題砸得蘇沅頭暈腦轉,渾噩得眼前一陣一陣地閃著黑影。
而在她身後,強撐著至此的天雨和天旭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
咚咚的兩聲悶響砸得蘇沅打了個激靈。
她怕自己不合時宜地暈過去誤了大事兒。
顧不得去看清男子的臉,也顧不上回答他的問題,抖著手從脖子上拽出一根細細的線,拽著線把藏在內里的令牌塞到男子手中,顫聲說「顧……顧雲叛變……懷北……懷北出事兒了。」
「快……」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