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被嗆的吳副將邁步上前,借著給顧雲遞刀的時候低聲說「將軍,咱們的行軍速度雖是可能比預想中的慢些,可想來也是不要緊的。」
「畢竟咱們大軍在握,拿下一個懷北對您而言如同探囊取物,如今這些礙眼的玩意兒,你只當是個餐前的小菜就得了,不必擔心。」
顧雲接過佩刀拔刀出竅,看著刀鋒上冰冷的人影輕笑出聲,說「這話倒是說得不錯,只是這一餐等了太久,小菜太多難免礙了興致,這樣的小菜還是少些的好。」
他面上含笑,笑意一絲不達眼底,看向楊副將離去的方向,眼中泛點幽光。
「對了,你覺得巴林將軍此人如何?」
吳副將含著幾分遲疑,頓了頓才謹慎道「巴林將軍性子雖是暴虐,可御下極其嚴苛,所屬之部也是令行禁止,軍容嚴整風氣不俗。」
「做盟友是一把可用的尖刀,若是對手,也會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這話評價得非常中肯,顧雲瞧著也很是滿意。
他笑笑道「那你覺得,巴林將軍的部下在軍中酗酒鬧事的可能大嗎?」
吳副將想也不想就搖頭道「不可能。」
「我之前與巴林將軍的部下在一起閒聊時,得知巴林將軍曾有嚴令,軍中酗酒執軍仗一百,再勇猛的漢子在一百軍仗下也會被打成一灘骨肉盡碎的爛泥,理應不會有人敢明知故犯。」
顧雲想到自己打聽到的動靜,頗為贊同地揚起眉梢輕笑。
「不錯。」
「巴林將軍整軍嚴苛,風氣肅然,這倒是個可取之處。」
「從這一點上論,或許我還是應當向巴林將軍多討教的。」
吳副將雖是擅長揣摩人意,可一時也沒明白顧雲這話是什麼意思。
捕捉到他面上茫然,顧雲好笑道「咱們還有幾日到懷北?」
吳副將提起這個有些來氣,帶著幾分遲疑說「原本三日之內就可到,可被這麼耽擱了一下,只怕是不免要往後延些幾日了。」
顧雲摩挲著刀把唔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耽擱就耽擱了,不要緊。」
「這幾日設法把楊海和胡猛隔著些,儘量別讓他倆碰在一處了。」
吳副將條件反射地張嘴說了聲好,等回過味兒來這話是什麼意思,立馬就不受控制地睜大了眼。
他難以置信地說「將軍,您是說……」
「我可什麼都沒說。」
顧雲一聲輕笑打斷他的話,淡淡道「楊海和胡猛素來交好,又都是憐下的軟性子,我只是覺得,把他們分開些好,你說呢?」
吳副將聞一言知百意,心頭一涼的同時立馬就說「將軍放心,我會小心盯著的。」
顧雲笑笑示意他離去。
等人都走了,他走到攤開了輿圖的地上,盯著上方被朱色標紅的懷北,微微眯起了眼睛。
之前抓到的人跑了一個時,他就知道自己的計劃定會暴露。
懷北如今有此防範倒是可以理解。
只是楊海之前放走的人到底是什麼人?
那些人又手持皇上密令之人又是什麼關係?
還有懷北……
他屈起指尖在懷北的字樣上敲了敲,喃喃道「聽聞懷北知府林明晰,是個才華橫溢的精絕之輩,懷北在其治下大不相同,眼下索絆,大約也是這是林大人的手筆。」
「只可惜,這荒沙之中容不得大才之人。」
他說著提起筆在懷北的標記上打了個不祥的紅圈,在圈內寫了胡楊二字,勾唇無聲輕笑。
「若我所猜不錯,那你們二人或許有緣與這位林大人,一同祭了懷北,也算是你們盡忠了……」
被顧雲強行往頭上多扣了一道帽子的林明晰毫無徵兆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揉了揉鼻子繼續往牆上抹草汁。
這草汁是城中佟大等人特意去找來的爬沙草,說是熬成汁水塗抹在牆上,能刺激得牲畜性情大改陷入狂躁,是能阻礙騎兵入城的好法子。
這法子到底有用沒用誰也不知道,不過蹲在牆角抹草汁的多是些婦孺老少,畢竟這些人在力氣上幫不上忙,也想不到別的法子,只能用這種力所能及的方式來讓自己心安。
林明晰把大小瑣事能安排的全都安排好,力氣活兒幫不上忙,索性也就跟著這群婦孺來此尋個心安。
他一個大男人,混跡在一群婦人之中場面極其詭異。
可誰也沒覺得哪兒不對。
畢竟誰都知道,以林大人的身板體格,除了發號施令外,他能做的大概也就是這種瑣碎活兒。
木桶里的草汁見了底,林明晰摁著酸脹的腰仰頭看去,發現城牆上能看得到的地方都被抹上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
有的地方灑滿了滑膩膩的油,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別說是梯子或是人,就算是只蒼蠅來了也不見得能在上頭站穩腳。
更多的地方被塗滿了黃褐色的草汁,散發著一股詭異的刺鼻味道。
耳邊響起的全都是接連不斷的噴嚏聲。
他抓著手裡的帕子正反覆回想城內的各個地方布置得如何,還沒從亂麻般的思緒中捋出一個線頭,身後就多了個很不起眼的人影。
站在他身後的女子瞧著極為單薄,手裡還捏著一塊跟林明晰手中一模一樣的沾滿了草汁的抹布。
她作勢蹲下去擰抹布,用輕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大人,叛軍已至八十里外,一時被咱們設下的陷阱絆住了腳,接下來的速度應該會稍微慢些。」
雖說稍微慢些,可慢下來的時間並不能讓人覺得輕鬆。
畢竟刀鋒已懸於脖頸之上,什麼時候落下來血濺刀落,誰也不知道。
這種憂懼無形間帶來的恐懼,或許比直面生死來得更為可怕。
林明晰把半乾的帕子放在她拎著的木桶里,說「書院那邊安置得如何了?」
「人可都送走了?」
「送走了。」
「所有的孩子全都護送到了二百里外暫時安置,若是懷北守不住,會有人帶著他們再往後退,只是……」
女子面露無奈嘆了一聲,低低地說「楊先生等人不願走,已經把書院騰空了大半,把城內無處可去的老弱全都帶到了書院中暫時安置,楊先生還托我給您帶了句話。」
林明晰微怔一瞬,抓起被草汁浸透的帕子說「什麼話?」
「楊先生說,他好釀酒,也好藏酒,書院中這幾年陸續攢下來不少烈酒,如今全都堆到了書院門口。」
「他們都是文弱之輩,沒有為您打馬鞍前的本事,只能龜縮在後,但如果有一日城門告破,有那些烈酒相伴,他們也絕不會拖了您的後腿。」
林明晰擰帕子的動作僵滯在半空,頓了頓把帕子拿出來往城牆上糊了糊,淡聲說「我知道了,去忙吧。」
女子與周遭眾人一樣,拎著木桶去了別的地方接著往牆上糊草汁。
林明晰心神不寧地放下帕子往回走,剛走沒幾步,就被面帶倉皇的郝婆子攔住了。
郝婆子這幾年日子過得舒心又安逸,胖了不少。
一路連跑帶喘地攆過來,腳步還沒站定就開始扶著腰翻白眼,吭哧吭哧地喘了半晌,指了指身後的方向,著急道「大……大人。」
「之前被關在家裡的那些人鬧起來了,說……說是要見您。」
「一定要現在就見,怎麼都攔不住。」
郝婆子說的人,是盛京皇城中來的太監。
之前為怕耽誤事兒,被林明晰和蘇沅聯手放倒後就都關在了林府內院。
可是……
林明晰恍惚了一下,詫異道「兩日前我不是已經派人把他們送出城了嗎?」
「怎麼又折回來了?」
郝婆子顯然也是難以理解,搓了搓自己胖乎乎的臉,茫然道「不知道啊。」
「我一開門就看到那個瘦長臉領頭的,滿臉黑氣地站在門口,話也不說多的直接闖進去,張嘴就說要見您。」
郝婆子像是嚇得不輕,搓著胳膊上還沒消下去的雞皮疙瘩,搖頭說「而且我瞧著那些人個個都跟剛奔喪回來的似的,臉黑得像鍋底!」
「一看就是來找茬的。」
林明晰呆滯片刻,想到這些人的身份,忍不住頭疼道「行,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