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十九的一番話讓蘇沅的心不受控制地往下狠墜,霎時間臉色都變了不少。
她看不出情緒地站起來說「你記住,此事事關重大,切記不可聲張。」
「你先按計劃行事,不要露出任何馬腳,其餘的……」
「等我回去跟大人商議一番再說。」
天十九恭敬垂首應是。
目送著蘇沅走到門口,他忍不住說「主子,若是戰事不可避免,您和大人務必儘快商議出合適的對策,早些抽身才良策。」
懷北沒有駐軍,距離最近的駐軍都遠在數百里之外。
一旦起了戰火,懷北就會成為一個誰都想捏的軟柿子。
蘇沅只通俗務,林明晰是個文人。
他們夫婦就算是在此滯留,也不可能對懷北的戰事有益。
蘇沅有些艱難地深吸一口氣,沉沉道「你說的我知道,我會仔細考慮的。」
她說完一刻也不顧不得耽擱,想去找林明晰商量。
可林明晰此刻不在家中,讓人去府衙傳了話,也遲遲不見回來。
蘇沅忍著心焦等至夜半,見到林明晰時下意識的就站了起來。
林明晰站在門前靜靜地看著她,分明什麼話都還沒說,可鬼使神差,蘇沅脫口而出的就是「你知道了?」
林明晰眸光閃了閃,閉上眼緩緩呼出一口氣,啞聲說「下午剛得了消息。」
天十九辦事穩妥,向蘇沅透露的同時,也命人把消息送到了林明晰的耳中。
林明晰邁步進門,轉身把門關上的同時輕聲說「我在衙門待了一下午,仔細查看了所有關於懷北所有城防的卷宗。」
他想從現有的或是過往的卷宗中找出一條可行的生路,可翻了無數典籍,至今仍無結果。
哪怕他是個不曉軍務的文人,也能一眼看出懷北的城防是一盤散沙,禁不起任何風浪。
他能看懂的,懂兵法軍務的人自然也不會漏看。
不久後倘若真起戰火,懷北只怕是……
他蒼白著臉扯著嘴角露出個不太自然的笑,輕輕說「沅沅,咱們這幾年只怕是白忙活了。」
無戰事憂擾,天下太平間,懷北掙扎數年方才破出一線生機。
如今的懷北就像是一根脆弱的樹苗,禁不得任何波折,一點兒意料之外的風浪瞬間就能讓懷北陷入更加不堪的萬劫不復之地。
可哪怕是猜到了不久後可能的結局,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皇上的密旨已下,最遲三月後,林明晰就必須依召返回盛京,懷北會由武將接管。
這裡的城牆會變成防守的第一線。
剛剛長出了藥材的地,會重新變得荒蕪。
還有那些好不容易才得了片刻寧靜的百姓……
被戰火卷身,安寧難以為繼的同時,說不定連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如此景象,談何來日方長?
林明晰在路上已經想了很多,也自認為情緒平復到位,可言及至此,還是不免露出幾分難忍的痛心。
「戰鼓真的響起來之前,此事就是軍國機密,不可外泄。」
「我不可能設法將懷北的百姓轉移至別處,也不可能想出個合適的法子和地方來安置這麼多流民,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他們甚至都不可能相信我說的話。」
「沅沅,我什麼辦法都沒有了……」
他帶著人在毫無希望的沙地里,一鋤頭一鋤頭地挖出一線生機。
可時至今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抹得來不易的生機破碎。
聽出林明晰話中痛意,蘇沅用力咬住牙抓住他的手說「林明晰,現在什麼都還沒有發生,在那一日真的到來之前,咱們起碼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夠做很多事兒。」
「沅沅……」
「你閉嘴聽我說。」
蘇沅暴躁地打斷林明晰的話,沉聲道「行軍打仗的事兒咱們一點兒忙都幫不上,也不能在此耽擱太久,否則只會成為別人的累贅,可在開打之前,咱們必須完成幾件事。」
她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想了很多,話一到嘴邊就止不住,拉著林明晰走到書桌前指著上頭的輿圖,說「地里的藥材已經到了可收的時候,這段時間催促著些,讓人加緊動作,儘快把所有能收的藥材全部收好,留下必須留的一部分,其餘的全部換賣成銀子。」
現在藥材的價格居高不下,正是出手的好時機。
亂世中什麼都不可讓尋常百姓安身立命,可身上有些傍身的銀子,怎麼也比一窮二白來得好。
蘇沅盯著輿圖說「還有沒宰殺的牛羊,抓緊時間全部宰殺製成可長期保存的肉乾存放,這東西無災無難時當零嘴吃,可萬一到了沒東西可吃的時候,卻也是能保命的。」
大批大批的牛羊沒人能帶得走,可製成肉乾就不一樣了。
就算是註定要遭受損失,蘇沅也絕不會讓外頭打進來的人白白占自己的便宜。
別說是一塊羊肉,哪怕是一塊肉乾,她也絕對不能留下!
林明晰茫然了半日的心在她的話中找到一絲支撐下去的重量,默了默說「懷北城防過弱,難抵外寇,這段時間我正好能帶著人把城牆全都修整一遍,加固增高,設置禦敵關卡。」
「這樣縱然是不能直接把敵人擋在外頭,等駐軍到後,起碼也能有一戰之力。」
蘇沅打了個響指說「可。」
「還有糧草,我想法子從外頭悄悄買些糧草送到城內藏好,這樣咱們就算是走了,起碼城牆一日不破,城內的人就不會被餓死。」
「還有書院!」
蘇沅慌亂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冊子,抖著手打開說「書院除去城內百姓家的孩子,還有一百多個是無父無母無歸處的,一旦出了岔子,人人自身難保,沒人顧得上他們,這些孩子不能留在這裡,我得設法把他們全都暗中帶走。」
「行。」
林明晰拉著蘇沅坐下,兩人圍繞著接下來幾個月的安排事無巨細全都商議了一遍,等桌上的茶見了底,天邊也露出了微光。
天亮了。
發現蘇沅在皺眉,林明晰伸手在她的額角輕輕地摁了摁「頭疼?」
蘇沅揉著酸疼的脖子點頭,苦笑道「太久不曾熬夜了,年紀大了熬不住。」
她說完抓住林明晰的手,咬牙說「林明晰,爺爺還沒見過修然呢。」
「爺爺和娘親,都很想他。」
林明晰握著她的手捏了捏,笑得一臉溫柔「沅沅,你難道就不想岳母和老師嗎?」
蘇沅臉色驟變,冷眼看著林明晰,咬牙說「林明晰,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