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夫開了藥方滿意離去,下巴上剩下的幾根鬍鬚看起來都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蘇沅目送著他走遠,轉頭摁著隱隱作痛的眉心緩緩嘆氣。
她指了指屋內睡得安穩的林修然,沒好氣道「他平日裡到底都是怎麼招惹許大夫的?」
剛剛那藥方冬青看了,其中幾味分明可以換作別的不苦的,可許大夫偏生用了最苦的藥材。
像是生怕這藥熬出來好喝了會委屈了蘇沅似的,恨不得把所有苦味兒重的都拿來摻進去。
這要不是仇恨轉移,蘇沅自己都不能信。 ✰
冬青把手裡的藥方收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得無奈又縱容。
「倒也不怎麼惹禍,只是愛擺弄許大夫院子裡的一些稀罕玩意兒。」
許大夫單獨住一個小院,平日裡無事時也清淨。
可自打林修然會走會說後,就對他院子裡的東西充滿了探索的興趣。
而且這小娃娃眼光極好,下手也算得上是穩准狠。
尋常的藥材看不上,也不稀罕去嚯嚯。
能被他糟蹋的,都必須是寶貝。
許大夫心疼自己的藥材,可更心疼這能喊能笑的小娃娃啊!
他一聲連著一聲的許爺爺,生生把軟硬不吃的老爺子喊得融了心腸,就算是下巴上的寶貝鬍子一日被拽掉八根,也沒見心疼皺過眉。
老爺子實在是把這小傢伙心疼到了骨子裡,也大氣得很,平時都不肯讓別人幫忙侍弄的藥材,隨便讓林修然嚯嚯。
可林修然實在太能禍害,給把鍬大約就能去藥園裡把土翻個面兒。
他偶爾實在心疼氣不過了,又捨不得讓小傢伙受委屈,索性就去給林明晰把脈。
林明晰每日都很忙,顧不上吃飯或是熬上一夜不眠都是常有的事兒。
可自打許大夫主動去給他把脈,來回開了幾個方子熬成藥喝下去後,林明晰也不忙了,每日一到飯時準點吃飯,夜色深後就熄燭睡覺,規律得讓人心驚。
剪月想著林明晰喝藥那段時間面上的苦色,沒忍住笑著說「許大夫看著慈眉善目,實則也是個手狠的。」
「他給大人開的都是健補的方子,喝了對身子極有益處,可就是能換的藥材都換成了最苦的,還揪著大人在院子裡連著扎了三日的銀針。」
連著被扎了三日後,林明晰偶然得知林修然前幾日拔了許大夫一株養了五十多年的藥材老根,突然就明白了癥結所在。
次日就扔下公務,帶著人親自給許大夫的藥院子搭了個高高的籬笆,撤掉了四周可以踮腳爬過去的東西,確保林修然怎麼都翻不過去。
許大夫見了這才覺得滿意,笑眯眯地說林明晰可以不必扎針了。
可自從那後,林明晰就對許大夫很是警惕,平時能不見就堅決不見,能躲的時候也絕不會主動上前。
蘇沅沒想到自己竟錯過了這樣的熱鬧,哈哈笑道「他竟也有被整治得怕了的時候。」
冬青看出她眉眼間閃爍的幸災樂禍,好笑道「您別光顧著笑話大人。」
「今日這藥您也得喝。」
許大夫雖是存了打擊報復的心思在裡頭,可若蘇沅當真無礙,他也不會開藥方出來。
之前林明晰雖是在他的手裡吃了不少苦頭,可喝了那些藥下去後,整一年多身子不曾出過毛病,就連最小的風寒都不曾患過,許大夫打擊報復的手段算不得高明,可他的醫術是可以信任的。
蘇沅臉上笑意盡散想說大可不必,可不等出聲冬青就把藥方遞給了周婭,說「你去把藥抓來,一會兒就熬上。」
周婭年長了兩歲卻還是個孩子心性,拿著藥方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好就跑了出去。
蘇沅伸手一下沒抓住,只能是靠在椅子上嘆氣。
「有本事惹禍沒本事收拾,還得爹娘替他遭罪,這孩子……」
「夫人。」
剪月不是很贊同地剜了她一眼,不滿道「小少爺還是個孩子,孩子哪兒有不頑皮的?」
冬青也是滿臉贊成地點頭,連聲說「此言不錯。」
「小娃娃頑皮些方才好呢。」
蘇沅隨口說一句被好幾句頂了回來,吸了吸鼻子嘖了一聲好笑搖頭。
「罷了罷了。」
「如何護著他的人多,我說什麼都是不頂用的。」
她說完對著冬青揚了揚下巴,說「我懷裡有個東西是幫人給你帶的,我手上抹了藥不方便,你自己來拿去。」
冬青奇怪地皺了皺眉,像是想不明白什麼人會給自己送東西。
蘇沅說的東西是一個小盒子,盒子打開就露出一隻鑲了兩顆東珠的金簪。
金簪製得精巧,上頭鑲的兩顆鴿子蛋大的東珠也很是珍貴。
冬青見了就愣在了原地。
蘇沅擺弄著自己被纏得跟木乃伊似的手,笑著說「我原本打算親自走一趟福海,可最後著急回家沒能成行,可在福海的人卻耐不住寂寞,特地送來了這個東西。」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笑道「送東西的人還說,雙明珠取得相思意,心心念念不忘卿。」
「他此時不能來尋你,可也一直惦記著你。」
冬青腦中白光驟閃,聽出蘇沅所說何人的瞬間整個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僵在了原地。
時隔數年,不知生死的那人終於有了確切的消息。
可是……
看到她捧著金簪發顫的雙手,蘇沅無聲輕嘆,輕輕說「他還說,等他能從亂局抽身立下功績,就負荊請罪親自來迎你。」
「冬青,他還活著,也一直念著你。」
吳川得去福海,是蘇沅在皇上跟前為他求來的戴罪立功的機會,也是此生或許能搏最後一次的體面。
可蘇沅讓他去做的事情,到底不是能擺在明面上說的。
也不是能見光的。
所以入了福海後就始終隱姓埋名,藏匿蹤跡,也不曾敢往外送出任何有關自己的訊息。
他在福海搏殺多年,終見了些許功績,得知蘇沅人在盛京,就忙不迭快馬加鞭趕了過去,想讓蘇沅幫自己帶個東西,想求她幫自己帶一句口信。
他還活著,也沒忘了。
冬青在等,他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