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河說的話夾雜的信息太多。
林明晰不敢貿然下定論,無聲無息地回家後,立馬讓吳川想法子給錢奇安送了一封信。
錢奇安在盛京城中素有荒唐之名。
在外置了數處私宅,養著他從各地帶回來的紅顏知己。
為掩人耳目,南正奇被蘇沅設法救出後,就一直藏身於他的一處私宅中。
錢奇安打著和紅顏逗趣的名頭,隔著幾日就會去走上一遭,從未引人懷疑。
他收到林明晰的傳信後打扮了一番,手裡還特意拿了印著紅袖招標記的精緻盒子,一搖三晃地進了門,然後就對上了南正奇面無表情的冷臉。
錢奇安心虛地縮了縮手,下意識地將手中盒子放在地上,乾巴巴道「老師,您身子好些了?」
南正奇到底是年歲大了,身子和精力都不比從前。
京郊大火脫困後就病了一場。
錢奇安費了不少心力將人將養著,數日過去,總算是能起身了。
南正奇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視線從錢奇安帶來的盒子上掃過,冷聲道「這是給我的,還是給你的知己的?」
他雖在宅中寸步不出,可光是看錢奇安拎著進門的物件就能大致猜到他是打著什麼名頭來的。
想到錢奇安在京中的荒唐,旁人見了他此舉心中所想,南正奇就控制不住地黑了臉。
「沒想到,我如今人老年衰,一大把年紀了還能與紅顏知己幾字沾邊。」
外邊說的話的確是沒那麼好聽。
錢奇安心虛得不行地搓了搓手,小聲道「我這不是沒法子了嗎?」
「再說了,旁人渾說那也是說我,跟您沒半點干係,絕對不會誤了您的清流名聲,您只管放心便是。」
南正奇心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懶得聽你鬼扯。」
他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說「不是說情況不穩,讓你少來嗎?怎地又來了?」
錢奇安這才想起了正事兒,趕緊將藏在胸口的信掏了出來,雙手遞到南正奇的面前,說「明晰那邊來信了。」
南正奇花白的眉毛無聲一皺,將信接過來拆開。
看完信上所言,他的神色更為凝重。
錢奇安好奇得不行地眨了眨眼,輕聲道「可是出什麼事兒了?」
南正奇緩緩閉眼,將信遞給他,說「你先看看。」
錢奇安三兩下將信上內容看完,頓時就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們一早就有猜測,閆修在京中有不為人知的勢力,只是始終沒找到破綻入手。
手中也沒有切實的證據。
若葉清河所言屬實,對於他們而言,其實是一件好事。
只是葉清河的條件……
錢奇安頓了頓才口吻複雜地說「葉清河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南正奇輕輕一嘆,笑道「八九不離十。」
「他這樣的人,聰明得都過分了,既是猜到了我還活著,就不會拿這樣的事兒來說笑,只是……」
「我也沒想到,他在閆修手下短短几年,竟能將閆修最大的秘密摸清楚,倒是也不愧對明晰當年對他的評價。」
錢奇安絞著眉毛想了半天,一拍腦門道「心沉如水,多智近妖。」
南正奇難得地沒嫌棄錢奇安的後知後覺,自顧自的抬腳往裡走。
錢奇安趕緊跟了上去,不確定地說「那咱們要答應他的條件嗎?」
南正奇好笑側目「為何要應?」
「他說他有閆修謀反的證據啊,咱們要是能將證據拿到手,豈不是……」
「可不要他所說的證據,咱們就拿閆修無法了嗎?」
南正奇打斷了錢奇安的話,坐下後才慢條斯理地說「你只想著他手中的證據對咱們如今有利,那你可曾想過,當年讓南家一舉陷入絕境的人,也是他。」
閆修當年布局已久,就是為將南家一舉覆滅。
南正奇並非無應對之法。
只可惜中途跑出來了個攪局的葉清河,一舉乾坤定,再無生者言。
就此絕了南家生路。
南家與閆修有血海深仇。
葉清河作為幫凶,又何來無辜?
錢奇安眸光一暗瞬時啞然無言。
南正奇譏誚十足地扯了扯嘴角,聲音輕得恍惚又透著冰冷。
「他當年是與明晰一道進京的,受的是我女兒的恩惠,可面對閆修的拉攏利誘,他是如何做的?」
「且不提當年之事,就說今年,明晰科舉他設抓蘇沅試圖毀了他人前程,明晰回鄉他誘人毒殺,這一樁樁一件件,你讓我如何能不計前嫌?」
因當年之變死去的是南家人。
因葉清河之故,多番添了危機的是他重視的弟子。
南正奇不曾言語人前,可葉清河曾做的事兒,他心裡都記著呢。
似是察覺到了錢奇安心中不可說的掙扎,南正奇輕飄飄地說「他以為能以此事為籌碼,來與我做交易,那便是他錯了。」
南正奇傲視朝堂一輩子,哪怕是在生死面前,也從未向誰低過頭。
區區一個葉清河,怎麼可能?
錢奇安沉默半晌苦笑道「那咱們就不管他?」
「管他作甚?」
南正奇輕輕一笑,淡聲道「此人的確聰慧近妖,可惜就是看短了前程,他以為此番博弈是我與閆修之爭,可從頭到尾他就猜錯了。」
南正奇的確是與閆修勢不兩立。
可是不管他們二人如何爭鬥,真正能決定勝局的人都不是他們。
南正奇抬手指了指天,幽幽道「並非是我容不下閆修,而是那位容不下。」
「天子眼下不容之人,自然會想方設法地去除,你我都只是天子拔除眼中釘子的一枚棋子罷了,何必過分將自己當回事兒?」
皇上早年勢弱,不得不與閆修虛與委蛇。
可時過境遷,如今的皇上早已不是當年的稚童。
多年過去,閆修沉浸在自己的滔天權勢中無法自拔,無所不為。
可事實上這些年,皇上明里暗裡藉助他人之手,將閆修手中羽翼剪除了個七七八八。
閆修早就不是當年的閆修了。
如今看似林明晰等人與閆修鬥法,可實際上卻是皇權與臣權的爭鬥。
皇權定勝,閆修必死。
有無葉清河手中的證據都無關緊要。
因為就算閆修沒做這事兒,皇上也一定會讓他有這樣的罪名。
南正奇半點都不擔心。
錢奇安從未想過如此深遠,聽完瞬間就陷入了沉默。
南正奇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無奈道「明晰早就想到的事兒,你為何就不曾多想一步?」
錢奇安百口莫辯地張了張嘴。
南正奇難掩嫌棄「看樣子你當年堅持不入朝堂的確不錯。」
否則就錢奇安這一根路的腦子,被人坑了估計連骨頭渣滓都剩不下。
錢奇安悻悻地癟嘴不言。
南正奇說「你回去轉告明晰,讓他在府上安心養傷,葉清河之事不必在意,此人從我這裡下手不成,定會誘他人出手,咱們只等著看戲便是。」
錢奇安腦中靈光一閃,滿臉詫異「您是說,他會試圖讓端王出手?」
南正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到時候就知道了。」
錢奇安次日去探視傷重的林明晰。
將南正奇所言大致說了一通,末了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老師不會答應葉清河的要求?」
林明晰笑得彎了眼,笑問「何出此言?」
錢奇安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癱,忿忿道「知道我心眼兒沒你們多,還各個都讓我猜?」
「你們師徒二人乾脆出門找個熱鬧的地方擺攤猜謎得了,跟我賣什麼關子?」
林明晰被他充滿部分的語調逗樂了,搖頭道「不是存心讓你猜,只是我一時也不太好確定罷了。」
「不過,老師的答覆與我所想相差不大。」
葉清河傲氣,南正奇又何嘗不是一身傲骨?
這樣的人,怎會輕易受人鉗制?
葉清河自詡聰明盲目太久,恨不得將人心算計個清楚明白。
可實際上,很多人,很多事,都不是能因算計得償所願的。
錢奇安若有所思地嘖了一聲,擺手道「罷了罷了,我是不太能懂你們這些聰明人的想法,不過話說回來,我聽說大理寺的魏長安接連甩了閆大人的臉子,這人當真膽兒肥到這種程度?」
閆修眼下還沒失勢呢。
魏長安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伙子,明晃晃地跟閆修對抽耳巴子,這人心裡到底咋想的?
真不怕被報復?
看錢奇安是真心實意地不理解,林明晰心情微妙地嘆了一聲,說「你以為,他真就不屬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