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歷經無數沉浮波折,位極人臣的林明晰再回想起今日月色下眉眼含笑的少女,心中仍是不可說的甜意泛起。
她是第一個。
也是唯一一個。
如此鄭重其事的對自己說,望自己往後餘生,日日歡喜的人。
蘇沅撩人而不自知,逗完了林明晰就美滋滋的回去睡覺了。
林明晰捧著一包小小的糖,在夜色中靜靜的坐了一夜。 ✶
林老爺子的壽辰一過,林家的日子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林大伯父子是告假回來賀壽的,第二日一早就離了家。
蘇沅起得晚,故而未曾碰面。
松林中的菌子還可採摘,可到底是時節性的嬌氣玩意兒,能有的時日不多了。
蘇沅想踩著雨季的小尾巴賺一波,每天早出晚歸的,背著自己的小背簍忙得昏天黑地腳不沾地。
一忙起來,她似乎就忘了之前代筆的事兒。
林明晰悄悄在心裡鬆了口氣。
在蘇沅沒意識到的時候,也變得忙碌了起來。
蘇沅連著幾日不曾跟林明晰碰面,心裡有些蹊蹺。
這日歸來得早,還是沒看到林明晰,有些好奇的四處張望了一眼,忍不住問林慧娘。
「嬸兒,六哥去哪兒了?」
林慧娘頓了頓,眉眼間帶了些許苦澀。
她嘆息道「六子出去做事兒了,估計還有一會兒才能回來呢,沅沅可是餓了?」
蘇沅眉梢奇怪的往上揚了一下,不解道「做事兒?做什麼事兒啊?」
這時候讀書人的生活是很規律的。
天大地大,讀書最大。
總之,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只要是睜著眼睛的時候,就要捧著一本書苦讀才算用功。
方算是不曾辜負讀書人的名頭。
甚至為了讓林明晰專心苦讀,家中的活計都是不用林明晰幫手的,林明晰本人也不是愛熱鬧的性子,村中有什麼事兒也鮮少露面,蘇沅實在是想不到,這麼一個無趣的人,能狠心放下自己心愛書本,出去做什麼事兒。
提及此事,林慧娘無聲紅了眼眶。
她壓抑著哭腔,啞聲說「村中學堂缺個教書先生,六子去學堂了。」
蘇沅難以置信的啊了一聲,不自覺地說「什麼?」
林明晰對林慧娘夫婦的說辭是,在家中閒著無事,不如去學堂教導幼子,一可鞏固自身學識,二也算是外出散心,開闊眼界,免得一味地在家中閉門苦讀,落了個坐井觀天的狹隘。
他話說得好聽。
可實際上是為了什麼,不管是林慧娘夫婦,還是蘇沅心裡都一清二楚。
林家村的學堂,收教的並非只有林家村的孩子。
附近幾個村子的適齡孩童,只要家境尚可的,都會被家中父母送到學堂就讀。
就算是不可考取功名出人頭地,能多少識得幾個字也是好的。
故而林家村學堂中幼子眾多,可能拎上台教書的先生卻沒幾個。
原本在學堂中教書的人是林家大伯和老爺子。
可後來林大伯得了鎮上書院的差事,無暇再顧及村中學堂。
老爺子年事已高,又性子傲慢,時去時不去的,學堂的課程就這般耽誤了下來。
學堂管事的人是位有遠見的老人,總覺得讀書識字方為正途,為村中幼子的學計,前後不知往林老爺子跟前跑了多少趟,甚至不惜主動提高了教資,就想著老爺子能好生教導那些孩子。
可老爺子自持清貴,愣是不曾好生應下,也讓學堂中的事兒難以為繼。
前幾日,那位老爺子又上門來了。
不巧的是林老爺子出門訪友不在家,接待他的正是在家的林明晰。
林明晰與那位老人家說了什麼,無人可知。
可老人家走後,林明晰將五百文錢交到了林慧娘手中,就決定要去學堂教書了。
林慧娘說著忍不住擦了一下眼角的淚痕,啞聲說「六子是看家中生計艱難,不忍我們再勞苦才決定出門賺錢,可他讀了那麼多年書,又受了那麼多苦,如今什麼都不明不白的,萬一因此耽擱了學業,我……」
「嬸兒,您別說了。」
蘇沅聽明白了前因後果,忍住抓林明晰暴打一頓的衝動,咬牙說「您在家中等著,我這就去把他拎回來!」
林慧娘來不及阻止,蘇沅已經一陣風似的躥遠了。
蘇沅憋著火兒,一路小跑著到了村尾的學堂。
她原本是想衝進去直接拎著林明晰回家的。
可到了門口,發現林明晰正在給一群小豆丁上課,忍了又忍,到底是沒衝進去,反而是黑著臉在門檻上坐了下來。
蘇沅是真的有點生氣。
她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的明白,林明晰那日說的,會當起作為男人的責任是幾個意思。
林明晰對讀書的渴望。
林慧娘夫婦對林明晰的厚望,蘇沅全都看在眼裡。
她嘴上不說,心裡卻清楚,林明出息了,才是這家人全部的盼頭。
此時讀書苦,片刻不得誤。
無數人家傾盡全家之力供養一個讀書人,只為了不影響其進取苦讀,寧可其餘人累得直不起腰,也不肯讓執卷帶筆之人下地,沾染半分泥塵之埃。
旁人家如此,林家更是如此。
林慧娘夫婦自己咬碎了牙熬著。
林明晰不分晝夜的捧著書本活了十幾年,為的也是如此。
林明晰今朝是落榜了不假。
可今日不急,尚有來日呢?
他現在最應該做的事兒,就是安心在家溫習功課,為日後的下場做準備。
而不是為了幾百文錢,跑到這滿是稚童的學堂,當什麼見鬼的教書先生!
蘇沅以為自己跟林明晰都說得夠清楚了。
林明晰也理應放心,自己能有法子養得起這一家子人。
可沒想到他竟然還是跑出來當所謂的責任了!
蘇沅險些咬碎了一口牙,氣鼓鼓的等林明晰出來算帳。
半個時辰後,林明晰終於結束了今日的授課,在幼童們稀稀朗朗的送別聲中走出了茅屋。
然後,他就看到了坐在門檻上的蘇沅。
蘇沅聞聲抬頭,咬牙冷笑。
「這就是你說的,要當起責任的法子?這就是你為家中生計想出來的計策?」
林明晰無聲一頓,片刻後,輕聲道「沅沅。」
蘇沅不滿。
「什麼?」
林明晰笑了。
「我是家中男人,本該就是由我護著你的。」
蘇沅愣愣的看著他,驚愕之下,啞然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