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迎來夜間補課的蘇沅,心情複雜的清點了一番來福準備好的工具材料。
好奇的拿起一個網兜似的東西來回看。
「這玩意兒是用來做什麼的?」
來福也不太懂,吃力的回想了一下才說「聽說是用來濾茯苓膏子的,說是這麼濾一遍的觸感比較好?」
蘇沅又拿起個小刷子,好奇道「這個呢?」
來福表情糾結。
「好像是用來磨什麼粉的?」
來福是個外行說不明白。
蘇沅自己也聽不明白。
兩個人圍著一堆看不出用途的工具,雞同鴨講的琢磨了半天。
最終在四眼茫然的情況下,心滿意足的選擇了放棄繼續深究。
蘇沅唏噓道「果然是術業有專攻,聽不懂的就是聽不懂。」
來福一臉悻悻。
「誰說不是呢。」
蘇沅再問下去,他可能就要詞窮。
兩人正感慨的時候,後院好吃好喝招待了好幾日的大娘嫂子們也來了。
為首的依舊是在女子堆里,唯一的男性顯得還有些格格不入的陳軍。
他也不懂如何研製胭脂。
索性就徑直走上前來與蘇沅說話。
蘇沅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
視線卻始終在他帶來的人身上。
幾個年紀大些的上前琢磨了一會兒,對視一眼相互點頭。
其中有一個看年紀大約三十來歲的娘子走上前來,帶著拘謹和侷促跟蘇沅說「回公子的話,您置辦的這些東西是可用的,只是尚缺一物,您還得讓人去尋來。」
蘇沅好笑「缺什麼?」
「缺一味鉛華。」
「什麼?!」
鉛華又稱鉛粉。
可在特殊的方子中入藥使用。
本身卻是有毒之物。
上輩子蘇沅聽說過不少鉛中毒的。
輕則殘疾智障。
重則喪命九泉。
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會兒驟然聽到這兩個字,控制不住的表情驚悚。
那娘子似是注意到蘇沅的難以置信,越發侷促。
險些將衣擺搓成了麻團才低聲說「若想制出好的水粉胭脂,其中少不得要加些鉛華,否則質地不光滑細膩,上了臉也不顯氣色,遮不住憔容。」
蘇沅驚悚道「可那玩意兒有毒啊,有毒你知道嗎?」
往臉上抹的東西,直接往裡加帶毒的。
這是想臭美還是想更美的去死???
「公子有所不知,鉛華雖是有毒,但不致死。」
「在水粉胭脂中加入鉛華,乃是慣常的做法,這麼做出來的東西在品相上的確是比不加的強,可您若是不想加,自也有別的法子。」
蘇沅狐疑的望向說話的老婆婆,眯眼道「婆婆有法子?」
老婆婆嘶啞一笑,慢聲道「老婆子本是沒法子的,可您不是將那藏香冊拿了來嗎?那上頭有法子。」
蘇沅一聽這話更是莫名。
「藏香冊?」
那是什麼東西?
見蘇沅真是不解,老婆婆嘆息道「藏香冊,就是您前幾日讓人送來的冊子,那是梅家不外傳的秘方,上邊自然有不可說的好法子。」
蘇沅這會兒想起來了那雞屎味兒的冊子,頓了頓才一言難盡道「那東西,真是梅家秘方?」
「真能看懂?」
「那是自然。」
老婆婆將妥善收置好的冊子拿了出來,又將自己帶來的一些冊子一起擺在了蘇沅的面前,指著上邊同出一轍的鬼畫符低聲解釋。
「制香粉胭脂的,多是民間俗人,不通文理,也不怎麼識字,故而老輩的匠人就將製作的方子化作了不同的圖案,在手藝人的手上流傳,口口相傳,又傳於後輩。」
「這樣類似的東西,只要是懂制粉炮香的人來了,便都是可看懂的。」
「公子是外行人,看不出究竟也是正常。」
蘇沅半信半疑的哦了一聲,指了指那猶自散發著雞屎的味道卻被人當作寶貝的藏香冊,口吻微妙。
「這上頭的方子,當真可不入鉛華?」
老婆婆含笑點頭。
「梅家的藏香冊之所以飽享盛名,便是因為這方子中祛除了對人有害之物,全用了更好的滋補之品取代,時常使用,不光是能起到裝點之用,還可用滋膚養身之效,故才難得。」
蘇沅聽得一知半解的點頭。
老婆婆也不為難她,輕笑道「公子若是不想入鉛華,那就只能是尋旁的東西來取代。」
「只是跟價低的鉛華相比,只怕是成本要高上不少。」
蘇沅不以為意的一擺手,皺眉道「那玩意兒害人害命的,能不用就不用,需什麼缺什麼,婆婆只管說,我去尋來便是。」
做什麼胭脂水粉都是為了賺錢。
賺錢的時候,總不能為了好處罔顧危害。
那她成什麼人了?
蘇沅話音落下,不知為何在場的不少人都紅了眼眶。
有沒能控制住的,甚至暗暗開始抹淚。
蘇沅見狀眼底閃過一絲驚詫。
話到了嘴邊卻沒多問。
她說「如今依婆婆所看,需尋什麼前來替代那鉛華才可?」
「按方子所言,理應是東珠或是南珠,只是……」
不管是東珠還是南珠。
都是很貴很貴的珠子。
蘇沅遲疑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甭管是東珠或是南珠,不都是珍珠麼?」
「左右這珠子到了手都是要磨粉的,來自哪兒長什麼樣,想來就不那麼重要了,自然也就不必分高低貴賤。」
老婆婆只是看了方子說的是東珠南珠。
自己本身也沒用過珍珠。
聽到蘇沅的話一時沒了應答。
半響後才不太確定地說「公子此言,或許可行。」
蘇沅手中摺扇一晃,輕笑道「行不行的,試一試便知。」
「巧得很,珍珠也是現成的。」
讓來福去將從浙安帶回來的珠子送了過去。
蘇沅帶著陳軍走到了會客廳里。
她遲疑了一下才說「之前不曾問,我觀她們多是已婚之人,還有帶著幼子的,按理說,這樣的婦人理應在家相夫教子才對,為何會遠離千里跟你來此?」
而且來的還都是幼子婦孺。
沒半個男子。
蘇沅之前不曾細想,剛見了那情形,卻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陳軍早就想說這事。
此時見蘇沅主動問起,忙不迭的站起來說了個分明。
蘇沅遠隔千里,尚能想起打曾經的梅家主意。
與梅家相鄰的人物,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梅家倒後,當地雨後春筍似的起了不少想吃這門買賣的人家。
當年從梅家出來的人,也多被起了意的主家網羅了過去。
其中買賣做得最大的,便是一戶姓花的商戶。
花老闆雖沒得梅家的秘方。
但是得了手藝人支撐起了門面,在當地也算是徹底出了頭。
只是……
陳軍一言難盡的嗨了一聲,搖頭道「脂粉之類的東西,加適當鉛華本是默認的規矩,誰也都知道,這東西不可過量,否則長期接觸會使人患病喪命。」
人人都曉得要守的原則。
可花老闆卻不守規矩。
他逼著匠人們在製作的脂粉中加入大量的鉛華,然後以梅家後成的名義高價賣出去。
在工坊中做工的人,長時間侵染在充斥著鉛華粉末的環境裡。
隔不了多久就會有病倒的,或是驟死的。
死的人死了就過了。
活著的人繼續沒日沒夜的做。
當年倖存的匠人們都看怕了,又因被騙著簽了契不敢走。
生怕自己哪一日死了,手藝就在自己的身上絕了傳承。
到家後,不顧男女,能教的都教給了家中之人。
男子學成後去做工。
女子學成,卻也不得外出。
故而陳軍去尋的時候,才恰巧尋得了這麼一群學了手藝,卻還活著的人。
陳軍難掩滄桑的苦笑了一下,嘆息道「您只瞧見她們都是嫁了的,卻不知,這都是喪子喪夫的可憐人。」
若非是那花家人對女子偏見甚重。
認為女子進入工坊不詳。
那些人只怕都是要步前人後塵的。
蘇沅聽完垂首靜默不言。
陳軍長嘆一聲,感慨道「若不是真的在當地無了生路,她們又何苦拖家帶口的跟著我來此地?」
「萬幸公子仁慈收留,否則……」
「打住。」
蘇沅做了個拒絕的姿勢,想也不想就說「你別賣慘完了就給我戴高帽,我不吃那套。」
「她們若是真像你所說那般有真才實學,我自然不會虧待她們。」
蘇沅停頓了一下,輕輕笑道「能不能留下,吃這碗飯,得看她們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