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晰從書房出來,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在樹下不知站了多久的錢奇安。
似是聽見了動靜。
錢奇安扭頭看了他一眼,眉眼間皆是說不出的悲涼。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自嘲道「沒有別的辦法了,是嗎?」
林明晰默了默,苦笑道「並無他法。」
但凡能有半點別的法子。
南正奇也絕不會,在明知宋朝暉此去無回的情況下應允。
錢奇安譏誚十足的扯了扯嘴角,突然說「你可知,我為何不留在朝中為官嗎?」
錢奇安年少有識。
又有家世做倚。
按理說,這樣的人物理應是子承父業,入朝施展才對。
可他卻在奪得探花之後毅然辭官,跟中了邪似的一頭扎進了被人不屑的經商之道。
如今聽他提起,林明晰不禁微微一怔。
錢奇安沒看他,只是自顧自地說「當時我也想過,要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給天下百姓一個安得其所的容身之處,讓所有貪官無所遁形。」
「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幼主可欺。
奸臣當道。
生生將朝堂攪和成了一攤散發著血腥味的惡臭爛泥。
惡人肆意妄為。
好人不得好死。
無能為力的看著有人前前後後的接連喪命。
錢奇安到底是沒能扛得住。
他改變不了現狀。
也不能違心逼著自己接受。
索性就選擇了最直觀也最窩囊的方式。
遠離官場,避而不見。
但是誰能想到,好人做了好事兒,結果最後還是得死呢?
為了惡者的無盡貪慾所亡。
何其可笑?
錢奇安疲憊的閉上了眼,悶聲苦笑。
「你說,這世間當真有公理正義所在嗎?倘若真有,那為何這老天不曾睜眼看看?」
林明晰深深吸了一口氣,沉沉道「老天不會開眼,但公理大義自在人心,若是歪了邪了,想法子撥亂反正就是。」
「信天信命都沒用,不如相信自己。」
錢奇安扭頭看向林明晰,語氣滑稽。
「信自己?」
林明晰淡淡點頭,似嘆似息。
「連自己都不信,那還能信誰?」
林明晰眼底多了一抹暗沉之色,冷冷道「如果不可避免的有人要去為了撕破這層陰霧而流血喪命,活著的人該做的,就是讓死去的人死得有意義。」
似是看出了錢奇安的掙扎恍惚。
林明晰無奈道「師兄,不破不立。」
打破僵局之下的兩兵相接,哪兒有毫髮無傷的好事兒?
流血死亡無可迴避。
那讓死去的人的犧牲價值最大化。
就是他們唯一能做的。
也是必須做的。
錢奇安聞言沉默良久。
過了好一會兒,才一曬道「老師曾說過,你比我更適合為官。」
「如今看來,的確不錯。」
錢奇安看似灑脫。
可實際上,最是個心慈手軟的主兒。
他將人命看得比什麼都重。
也難以在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當下決斷。
這樣的性子,做個樂善好施的善人足以。
做個果敢的官,卻是太難。
林明晰看似溫和。
可骨子裡生來就帶有凜冽果決之氣。
他哪怕是於心不忍,也可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簡直就是生來為官的。
錢奇安頗為唏噓的抬手摁了摁他的肩膀,嘆氣似的笑著說「我知道你們說的是對的,只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
「既是你情我願的事兒,我這就去給他安排好。」
「你放心,我一定能讓他安安穩穩的活著到盛京。」
錢奇安說完就走。
林明晰站在原地,順著錢奇安之前看的方向望向遠處的積雪,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夜過去,被毆打致暈的元謀遠終於是醒了。
醒來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險些怒急攻心再度暈死過去。
他被關在一個看起來像柴房的地方。
手腳也被繩子綁上了。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隱隱只能透過門縫,看到門口似有人在來回走動。
他忍著痛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來人。
門縫裡的人影明顯停頓了一下。
然後,就噔噔噔的跑了!
元謀遠瞪著眼看著人影消失。
氣急敗壞的扯著嗓子大吼。
喊聲傳了很遠,卻始終無人理會。
懷北府衙實在不大。
就這麼巴掌大點兒地方,稍微有點兒風吹草動就能傳得很遠。
宋朝暉的書房裡,錢奇安聽見動靜無聲皺眉。
宋朝暉不以為意的起身將門關好,笑得一臉純良無害。
「家裡畜牲不聽指喚,讓您見笑了。」
是人是畜,誰叫的錢奇安還是能聽出來的。
只是宋朝暉睜眼裝瘋,他也樂得陪著裝傻。
他不深究叫喊從何而來,只是說「大人托我辦的事兒,並非不可,但是有幾個條件必要事先說好。」
「大人要是能應下,那就可成,您若是不能應,那我就是愛莫能助了。」
宋朝暉自覺自己的要求也很冒昧。
當時提的時候,他心裡並不抱多大的希望錢奇安能答應。
畢竟錢奇安答應不答應都是人之常情。
他本不該強求。
此時見錢奇安的話,他激動得臉都紅了,張嘴就說「錢公子請說,不管您說什麼,我都決不回絕。」
錢奇安心情複雜的擠出個笑,淡聲道「大人此去兇險,我也不好求大人應承什麼,唯有一點,望大人能通融幾分,那就是絕對不可讓任何人知曉,此事與我相干。」
閆修一手遮天。
盛京城是什麼風氣。
錢奇安心裡比誰都清楚。
正因為此,才絕不能讓人知道他與此事有關聯。
否則麻煩不光是可能牽扯到他自身。
甚至很有可能會波及到他的家人身上。
錢奇安能為家裡做的事兒幾乎沒有。
唯求的就是不給家裡添亂。
宋朝暉似是沒想到錢奇安的要求會是這個。
猛地一頓之後又瞬間領會於心。
他笑著道「公子放心,我自然知曉其中利害。」
「我保證守口如瓶,任誰來了,也不會知曉您的存在。」
錢奇安猜到他會答應,聞言倒是也不意外。
他掩飾情緒似的端起茶抿了一口,看著杯子裡混濁的蕎茶,有些恍惚。
「大人決意前往盛京,可曾想好家中人如何安置?」
「若是有為難之處,大可直說,旁的恐是幫不上,但是稍加安置幾個人,還是可以的。」
宋朝暉微微怔了一下,片刻後才苦笑道「說來不怕您見笑,我這府上,除了我以外,就沒旁人了。」
錢奇安面露意外。
他聽說,宋朝暉尚有一老母在家,為何說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