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不知道徐招娣執意追上來是幾個意思。
徐招娣說的報答之言,她暫時不想也不敢信。
她實在是心煩意亂得沒招了,乾脆就說「甭管她,咱們該往哪兒走就往哪兒去,我倒是要看看,她能跟多久!」
蘇沅說不管,就當真是不管。
渡口沒修好前,蘇沅等人借住在農家的小院裡。
徐招娣就自己就近找個柴房角落,抱緊了自己的小包袱,往裡頭一窩就完事兒。
過了幾日渡口終於修好了,蘇沅等人整裝待發。
徐招娣就默默的跟在不遠處。 ❄
跟著過了渡口,又開始默默的跟。
這麼跟了十幾日,蘇沅從來福口中不斷聽說這姑娘都是怎麼解決自己的吃住的,最後到底是沒能按耐得住,拿著一件厚些的棉襖走了過去。
徐招娣正抱著一個灰撲撲的饅頭啃的時候,身前就多了一個不算高大的人影。
她茫然的抬頭。
看清來人是蘇沅的時候,下意識的想將手裡的東西藏起來。
蘇沅垂首看著比十幾日前更狼狽的她,感覺肺管子都氣得有些生疼。
她哭笑不得地說「不是,你這都跟了我一路了,到底是想幹什麼?」
徐招娣吶吶的張了張嘴,嗓音莫名的有些啞。
「不跟著你,我不知道能去哪兒。」
蘇沅徹底無言以對。
四目相對半響,蘇沅終究是沒能扛得住未泯的良知,長嘆道「罷了,你跟我來吧。」
半個時辰後,徐招娣在簡陋的農家客舍中勉強洗了個澡,換了身衣裳,難掩侷促的走了出來。
坐在一旁的蘇沅見了,指了指身旁的凳子。
「坐下說。」
徐招娣搓了搓衣擺,眉眼間帶著明顯的不安,咬咬牙坐下了。
蘇沅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近人情些,冷冷地說「該說的我之前就跟你說過,給你的銀子也足夠讓你活著,從今日起,你不可再跟著我了,我……」
「我不要銀子。」
徐招娣急急的打斷了蘇沅的話,從貼身的衣裳中掏出了蘇沅給她的荷包,想也不想就說「荷包里的銀子我都沒動,我不要的。」
「我真的不是為了銀子。」
蘇沅……
蘇沅一言難盡的看了一眼原封不動的荷包,腦袋都大了一圈。
「不是,你這不要錢不要物的,你到底是跟著我想幹什麼?」
閒著沒事想當跟蹤狂嗎?!
徐招娣吸了吸鼻子,小聲說「那裡的人不會放過我的。」
她雖被蘇沅買了出來,可到底是一個人。
一個孤身的姑娘家,還長了一張不錯的臉。
有入過樓子的經歷。
這樣的人,不受鄰里善待。
在那兒待下去,日子也不會好。
蘇沅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嘆氣道「那你可以去別的地方。」
「我不知道能去哪兒。」
徐招娣苦澀的扯著嘴角露出一個笑,悶悶地說「我是被家裡人賣進樓子的,身邊也沒旁的親人了,信不過別人。」
蘇沅被氣笑了,咬牙道「那你就信得過我?」
徐招娣愣了一會兒,在蘇沅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突然悶聲說「我覺得,公子不是壞人。」
蘇沅面無表情的扯了扯嘴角,譏誚道「那你還真是有眼光……」
她此時竟不知是該嫌棄自己的多管閒事。
還是高興自己被說是好人……
嫌棄是嫌棄,無奈是無奈。
可面對這麼一顆炒不爛嚼不碎的銅豌豆。
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蘇沅最後也沒了法子,只能是默認讓她跟著。
來福早猜到會是這樣,跟著蘇沅走出去一截才說「這人主子要留下了?」
蘇沅朝天翻了個碩大的白眼,苦笑道「不然怎麼辦?」
難不成真的看著這麼個活生生的人徒步跟著,然後不知死在哪個犄角旮旯嗎?
來福想想也是頭疼,默了半響無奈道「留下也不是不可,正好主子身邊缺個伺候的丫鬟,只是該有的規矩,小的得去跟她說明白了,省得她犯了忌諱。」
其實蘇沅是沒什麼忌諱的。
但是該說的,還是要事先說清楚。
這樣的事兒來福相對有經驗些,蘇沅乾脆就將這事兒交給了他去辦。
第二日,蘇沅的身邊就多了個穿著青色裙子的丫鬟。
衣裳不算多新。
可到底是比之前的好上不少。
徐招娣站在馬車旁恭恭敬敬的對著蘇沅福身行禮,脊背筆直膝蓋彎,雙手交疊於小腹,下頜朝地,眼瞼下垂。
儀態可謂是標準至極。
一看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學出來的。
蘇沅意味不明的抿了抿唇上了馬車。
來福看了徐招娣一眼,她趕緊著跟了上去。
馬車緩緩而動。
蘇沅看了一卷書,抬眸時發現手邊已經多了一盞冒著熱氣的茶。
她微微往後靠在了車壁上,轉動著腰上的玉佩,漫不經心地說「你叫什麼?」
徐招娣愣了一下,到了嘴邊的話剛想脫口而出。
抬頭看清蘇沅的神色,卻又瞬間啞然無聲。
蘇沅靜靜的看著她,無聲輕笑。
「你可以說,也可以不說,我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徐招娣遲疑許久,低頭掩住眼中複雜,輕聲道「公子慧眼瞞不住,讓公子猜,是奴婢的不是。」
蘇沅呵了呵沒接話。
徐招娣頓了頓,啞聲道「奴婢本名喚作劉茵,原是盛京人士,因家父被貶,全家流放至邊關,途中被託付給奶娘一家帶至與公子相遇之處,奶娘逝去後,被人賣入樓中。」
短短几句話,卻概括了不知多少驚心動魄。
她竭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似平淡。
可緊緊攥成了拳頭的手還是無形中暴露了許多。
蘇沅心情複雜的呼出口氣,沉沉道「你爹原是京官?」
劉茵咬唇點頭。
蘇沅笑了笑,唏噓道「這麼說,倒是我得了個大便宜。」
曾經的京官千金,是何等尊貴的存在。
如今卻是成了她的丫鬟。
再三提及他人痛楚不是蘇沅的作風。
她不想多問也懶得問。
只要搞清楚這人的來歷就行。
旁的無所謂。
在劉茵心神不定生怕蘇沅將自己趕走的時候,卻聽到蘇沅說「徐招娣是誰取的名兒?」
這話跟先前的不太接得上。
劉茵愣了愣才說「奶娘早年間有個不得活的閨女,恰好叫這個,帶我回去後就用了這個。」
蘇沅嘖了一聲,嫌棄道「不招財不帶富的,好好的招弟做甚?」
「你曾可有乳名?」
「有,家裡人叫我作青青。」
蘇沅歪著腦袋想了想,說「既如此,以後就叫冬青吧。」
「寒冬凜冽,樹尤帶青。」
「過都過去了,雨後也是該天晴了。」
劉茵眼眶一紅,忍著淚在馬車中認認真真的對著蘇沅俯首而叩。
「天青多謝公子賜名。」
蘇沅抬手將她扶了起來,雙手一觸而過。
閉著眼說「以後就暫時跟著我吧,旁的不說,飯菜管飽,也沒誰想著賣了你換錢,等你找到別的出路,再另覓他人也不遲。」
「多謝……」
蘇沅睜眼打斷了她的感激,輕輕地說「但是有一點,你之前經歷過什麼我不管,日後不可給我惹麻煩,記住了嗎?」
救人可以。
麻煩不可以。
蘇沅表示,自己最怕的就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