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之。」許黎眸間並無意外。
沈悅和王府中的孩子在,卓遠本就應當離得不遠。
卓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悅,斂了先前神色,踱步上前,「太傅真有閒情逸緻。」
阿四都聽出來的一股酸意在。
許黎看了看他,稍許意外,但是沒有吱聲。
阿四看了看太傅,又看了看自己六叔,最後見六叔目光落在他身上,「太傅的學問在朝中是公認的,許多年前就曾是太子太傅,在朝中的資歷比得過一半朝臣。能得太傅點撥,是多少年輕學子夢寐以求的事,阿四,還不謝謝太傅。……」
句句看似都在同阿四說,能得許黎指點,應當高興。
阿四果然起身,「多謝太傅。」
許黎笑笑。
但他聽得出,卓遠句句都在強調一個「老」字。
許黎不由看他。
從他先前那句「閒情逸緻」開始,他今日說話就透著一股子彆扭意味,許黎不知道他今日抽什麼風了……
但很快,許黎便心如明鏡。
沈悅和阿四早前是並排坐著的,阿四起身,沈悅還來不及起身,卓遠就俯身,撐手在她一側,輕聲同她道,「差不多回去吧,孩子們都困了。」
仿佛同沈悅商量一般,既親近,也自然。
沈悅怪怪看他。
卓遠好似不察。
雖然語氣似是和平常也差不多……但沈悅就是說不好,何處聽起來怪怪的,仿佛,透著一層特意的親厚。
而且,他就俯身撐手在她一側,又仿佛不經意間貼著她耳邊說的。
好似他們一直說話就這麼親近,所以也習慣了一般。
不待沈悅出聲,卓遠保持著這個姿勢,抬眸看向許黎,「太傅,我們先回去了,日後再來拜會。」
許黎看了看他,他亦看了看許黎,唇邊禮貌笑笑。
許黎也清淺笑了笑。
「阿悅,來。」他伸手扶她。
沈悅莫名看他。
許黎目光凝在他手上,沒有吱聲。
卻是一側,阿四看向許黎,仰首問道,「太傅,您明日還在嗎?我之前看的書里,還有一些問題,我還想聽您講書。」
卓遠都很少聽阿四語氣這般誠懇恭敬過,看樣子,是很喜歡許黎。
許黎笑笑,溫和道,「我明日在。」
「那太好了!」阿四歡喜,「那我明日再來找您吧。」
阿四滿眼期許。
許黎頷首。
「……」卓遠還未反應過來,又見阿四興奮看向沈悅,「阿悅,你明日同我一道來吧。」
今日就是沈悅和他在一處,有時候太傅說上句,沈悅便能通俗的解釋下句,阿四其實很受用。而且,一人來,路上總會有些無趣,今日聽太傅說阿悅也喜歡看書,那正好可以一起!
阿四平日裡性子都有些冷淡,少有這麼熱忱過。
沈悅看了看他,正要開口,卓遠先淡聲道,「阿四,太傅事忙。」
阿四嘟嘴看他。
許黎目光看向卓遠,笑道,「倒是無妨。」
卓遠也轉眸看他,唇邊笑意微微淡了淡。
許黎眸間笑意卻更濃。
卓遠低眉看向阿四,「阿四,苑中還有小五,小七,桃桃和穗穗在,若是阿悅同你一起來了,小五,小七,桃桃和穗穗怎麼辦?」
卓遠言罷,又看向沈悅,「明日小六和小八也會到栩城,怕是不得空。」
沈悅也想起來小六和小八明日會來的事,也覺明日來此處不妥,便半蹲下,溫聲朝小七道,「阿四,我們要不改日?明日小六和小八剛回來,我需要多些時間陪他們。」
卓遠心裡莫名舒暢了幾分,不察覺間,些許得意浮上嘴角,稍許,又見許黎一直在看他。
卓遠朝他笑笑。
許黎這回也嘴角勾了勾,心領神會。
忽然,卓遠又聽阿四道,「那太傅,您明日能來西驛館嗎?」
卓遠:「……」
許黎:「……」
兩人都溫和而不失禮貌的笑了笑……
***
回西驛館的馬車上,阿四特意沒同卓遠坐在一處。整個人明顯在賭氣,也不想同他說話。
小五、小七、桃桃和穗穗幾人先上了馬車,沈悅挑了一處空位坐下,卓遠也破天荒得在她身側坐下。
早前做燈籠的時候,急剎車過,他親到了她,從那之後,他大都自覺沒同她坐臨近的地方,眼下,沈悅怔了怔,馬車中明明還有旁的地方……
沈悅看他。
他佯裝沒看見,撩起簾櫳,朝著馬車外喚了聲,「走吧。」
眼下正是午睡時間,今日外出沒有午睡,又興奮得嘰嘰喳喳玩了一中午,上了馬車,雖然沒有直接打呵欠,但是一個兩個,都有些睡眼惺忪模樣。
小五的活動量最大,方才去逛集市的時候,就撒開腳丫子亂跑,帶著小七也跟著跑,兩人是最困的,一左一右靠在卓新懷中眯眼。
穗穗和桃桃還好些,就同阿四一道說著她們剛才在集市的見聞。
沈悅也在一旁認真聽著,也在觀察著,從她來平遠王府的這段時間,是一點一點看著桃桃的語言表達能力上了一個新台階。
之前桃之苑都是桃桃一個人,接觸的也多是碧落。
碧落和桃桃有年齡差,而且算是半個臨時監護人,但穗穗不同。
穗穗年長桃桃一些,但孩子天生善於模仿,尤其是同年紀相近些的大孩子在一處時。所以自從穗穗來了桃之苑和幼兒園,桃桃的語言表達能力得到了迅速發展。
這是混齡的好處之一。
年幼一些的孩子,會主動去模仿大一些的孩子。
當下,沈悅聽著桃桃和穗穗,還有阿四之間的對話,嘴角微微牽了牽。
「你早前同太傅認識?」耳旁,正好聽卓遠低聲問起。
他們二人這次坐得近,再加上桃桃和穗穗,還有阿四在一處說話,旁人應當聽不清。
沈悅轉眸看了看他,今日卓遠來書局接阿四時,許黎口中喚的那聲「清之」,她也猜到他們之前就認識,也對,一個是太傅,一個是平遠王,同朝為官,認識是自然的,只是從語氣中聽得出不僅是認識,還熟絡。
沈悅便也沒有隱瞞,輕聲應道,「嗯,在京中認識的。」
卓遠刨根究底,「怎麼認識的?」
沈悅莫名看他。
卓遠似是也覺得有些突兀了,便補充道,「我看這本《羌亞實錄》像是孤本,如果只是認識,許黎恐怕不會給你。」
他目光瞥向沈悅手中的那本冊子。雖然先前在書局的時候,他成功阻止了阿四這個二愣子邀請許黎去驛館,但沒能阻止成功許黎送書給沈悅。自方才起,沈悅就一直小心拿著這本書,他現在連看這本書都帶了些酸溜溜的意味在裡面……
沈悅愣了愣,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反正舅舅的事情他也清楚,沈悅便朝他應道,「剛來京中的時候,我同舅舅舅母說,想去私塾念書,舅舅舅母答應了,我就女扮男裝去私塾念書。」
女扮男裝,卓遠忍不住笑,「行啊沈悅,大開眼界啊。」
膽子都大到女扮男裝去讀書了!
他一直以為她膽子小,但轉念一想,她膽子也不小,當初就自己一個人跑去敲威德侯府的門,還主意正到在他面前立軍令狀……
卓遠低眉笑笑,她不是膽子小,她是心中拿捏得清楚,輕重緩急。
「私塾認識的許黎?」他問。
沈悅點頭,「那時候還不知道許黎的身份,只知道他是夫子的學生,他有時會幫夫子上課,還會考我們作業和功課……我的功課好,他就總問我問題,慢慢就熟悉了,他還會借書給我……」
卓遠心中輕嗤,他才不是見你功課好!
這種套路,就是想親近你……
人家是太傅,太子都能教,能看不出來你女扮男裝……
沈悅言罷看他,卓遠又收起神色。
不好說破,便繼續問,「後來呢?」
沈悅繼續道,「後來,我有一次生病,在考試的時候昏倒了,許黎在送我去了一趟驛館,我想女扮男裝的事是藏不住了,就沒再沒回過私塾了……」
卓遠心中唏噓,許黎早就認出你了!
笨死了。
沈悅又道,「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許黎,上次國公府失火的時候才知道他是太傅……」
卓遠意外,「他沒告訴你?」
沈悅搖頭,「沒有,我都不知道他是之遠書局的東家,後來才知道,劉伯那些書,都是他讓劉伯留給我的……應當是,覺得當時撞破我身份,害得我沒能繼續留在私塾念書,覺得歉意,所以一直也對我照顧。」
屁!
那都是套路!
「就是這樣的。」沈悅也說完。
卓遠又不好再說什麼,恰好,桃桃說餓了,想吃橘子了。
馬車上不方便,沈悅替桃桃和穗穗淨手。
桃桃和穗穗兩人便開始剝橘子吃,沈悅也重新坐了回來。
見卓遠正在翻那本《羌亞實錄》馮亞子批註版本,口中似是隨意問起,「許黎,也算是青年才俊了,對吧?」
他偷偷瞥她。
沈悅不知他怎麼忽然感嘆這個,但想了想,應道,「當然了。」
卓遠眨了眨眼,酸溜溜道,「他才不是青年才俊,他年紀比我還大……」
沈悅莫名看他。
他好似翻書,不察一般。
正好桃桃上前,「阿悅你吃橘子嗎?」
沈悅笑笑,「謝謝桃桃。」
桃桃直接將一瓣橘子餵到她口中,又問,「舅舅,你吃橘子嗎?」
卓遠想也不想,「不吃。」
桃桃愣住,「你為什麼不吃?」
他應得應景:「怕酸……」
他今日已經酸夠了。
桃桃便也不繼續問他了,只是看向沈悅道,「阿悅,你喜歡吃酸的嗎?」
「喜歡啊。」沈悅耐性,「不過比起算的水果,酸的菜,我更喜歡些……」
「什麼菜是酸的?」桃桃好奇。
沈悅笑笑,「老醋蜇頭。」
「老醋蜇頭?」桃桃和穗穗都沒聽過,都睜著眼睛看他。
卓遠也瞥目看她。
沈悅心中腹誹,怎麼一時興起說到蜇頭上了……西秦又不臨海,蜇頭是什麼都不知道……
沈悅避重就輕,「就是一種做法,把吃得泡到陳醋里,泡一段時間,就是酸酸的。」
桃桃和穗穗果真沒有在多問。
卓遠卻愣住,忽然覺得,自己才像是她口中說的,整個泡到陳醋里的,老醋清之…